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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长利微微一愣,心道这个道士装扮的好生气派。
只见他头戴紫金冠,身穿无忧氅,芒鞋足下登、丝带腰间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瓴叠鬓边。
真真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与平日里所见的那些一身破得罗(注)过闹市的油头道士大为不同。
方弃站在那里暗暗得意,亏得昨晚带了半夏一起去,姑娘家就是会买东西。这镇元子大仙的面具比虎鹿羊三仙贵不了多少钱,可这卖相上实在好出太多了。
皮长利心中思量,自己刚才走过那里的时候,胡同两边应该没人才对,怎么一下子就多了个道士出来?
不过皮长利自小在家中耳闻目染,听的都是老爹所讲各种江湖门道。成年后混迹市井也多见三教九流,对于各种江湖把戏早就见怪不怪。
他以为这是个想要骗些钱财的道士,因此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也只是转眼的功夫就丢在了身后。
他就那么离拉歪斜站在那里,下巴一抬,呲牙一乐。
“道爷您这是叫我么,这一大早的不知有何见教?难不成是道爷您掐指一算,算出我今天还没吃早饭,特意赶来要请我一顿么?”
方弃长宣一声道号,满面悲悯。
“无物可离躯壳外、有人能悟未生前,施主你休要说笑,你可知你已经大难临头了么?”
皮长利一听,登时捂着肚子笑倒在地,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边说
“道爷您是刚入行的对吧?置办这身行头没少花钱对吧?急着回本儿呢对吧?”
“这是谁领你出的道儿啊?这也太不负责任了。我教你一个乖啊,以后你可别再跟人说什么大难临头了,容易挨揍知道么。”
“你得这么说……咳咳……施主你与我有缘,来来来,贫道送你一场造化,哈哈哈哈……”
皮长利笑了半天,却见对面的道士只是微笑的看着自己,他笑的愈发大声,那道士眼中的悲悯越盛,渐渐地心中开始发毛。
他挺了挺干瘦的小胸脯,大声说道。
“道爷您也别费这份功夫了,您也不在四九城打听打听,和尚道士化缘吃八方,皮爷我可是吃遍十方,我连和尚道士都吃。”
“您今个儿可是找错人啦。不过皮爷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你赶紧的吧,该干嘛干嘛去”说罢转身要走。
方弃脸上淡淡的,右手微屈做掐指状,口中便道:
“你姓皮名长利,乃是家中独子。癸亥年五月二十日卯时生人,生来五行缺金。自小父母离异,家中薄有产业,平生最好女色,至今未曾婚配,我可曾说错么”
“我们老皮家这点事儿,街坊领居的谁不知道。你找个上岁数的老太太一问便知,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皮长利听方弃这么一说,脚步就停了下来,嘴上虽然还硬,心里惊疑不定。自己的生辰八字,只怕连自己的糊涂爹都已经不记得了,这个道人又是从何得知?
方弃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命中当有三劫,这第一劫在你弱冠之年,是为水劫”
皮长利心中惊惧更甚。自己在二十岁那年跑到南城偷看人家姑娘洗澡,结果被人家父亲和兄长发现。暴揍一顿后扔进了河里,差点淹死在里面。这事儿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个道人如何得知?
只听见方弃接着说道“这第二劫在你而立之年,主兵刃加身,伤在肺腑,此为金劫”
听到此处,皮长利已经是冷汗淋漓。十年前自己在迪厅之中调戏一个小妹不成,一怒之下打了她一耳光。结果被人家男朋友一刀扎在左胸,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这才捡回一条命。
看见他忐忑不安、双股战战,方弃心中只是好笑。心说世人善恶阴司皆有记载,老子好歹也是基层干部,要起你个小泼皮的底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绷了绷面皮,继续说道。“这第三劫么就在当下,主……”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下来,看着皮长利,面露惋惜,只是不住的摇头。
皮长利急道“主什么?”
方弃叹气道“主孽因恶果,冤冤相报,此为…死…劫”
皮长利一听,面如死灰,总算他还有几分泼皮本色,犹自强撑着门面不倒,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来。
“道长你真是好本事,说的我差点就要信了。你算这算那,可没算出我皮长利身上除了一张公交卡,连一百块钱的油水也榨不出来。道长你只怕是要白忙一场,咦,道长你把脸拉那么长干嘛?”
方弃仰天大笑,心中暗想“这特么第一代的面具果然有问题,怎么戴着戴着就往下掉呢?”
他装作手捋长髯,已经暗暗将面具装牢,口中依旧是一派高人风范。
“你一介凡人身上又有什么值得我贪图的东西,难不成你竟然身怀异宝?”
“你身上若是有老君的九转金丹、或是佛祖的金身舍利,老道今天说不得也要杀人夺宝。若只是些凡俗之物,便是金山玉海,于我也只是草芥一般。”
方弃说完了这番话,再看皮长利站在那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知火候已到。便又叹了口气道。
“也罢,谁叫老道我前世受你之恩,如果不能在今世报答一二,这心魔终究难解,又如何能成就无上大道。来来来,我来替你开了天眼,你自己一看便知”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玉瓶,瓶口微倾便从中滚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来。
方弃将这粒水珠拈在指间,伸手就向皮长利双眉之间探去。
皮长利一惊,刚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他眼睛下意识的一闭,紧接着就觉得双眼之间一阵清凉,再睁开眼时只见那道人正肃容看着自己,不由得惊疑不定。
皮长利只听得那道人问道“你右手拉着的又是谁?”
皮长利往自己右侧一看,登时吓得肝胆俱裂。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一身白裙、面容青紫,眼珠血红,嘴角全是白沫。这女孩双脚离地半尺,就那样飘在空中,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两眼之中仿佛有说不完的仇怨。
这分明是个恶灵啊,而这个恶灵的左手,正紧紧抓着自己的右手不放。
皮长利如同被火炉烫到了脚爪的老猫一样跳了起来。
他连声惊叫,奋力甩动胳膊,想把这个恶灵甩开。只是任他跳高伏地、满地打滚,把全套自由体操的动作都做了出来,却又那里甩得开。
方弃用鬼语暗骂“半夏你就是个吃货,下次出来吓人之前,记得把嘴角的奶油擦干净。”
半夏看似只是随随便便抓着皮长利,但其实这一手大有讲究。
她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搭在皮长利右手寸、关、尺上,拇指却压住手背上的阳池穴。
此乃是阴司官员必修的一门技能,名为“锁魂手”。这一手与阳间的擒拿手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擒拿的不是肉身,而是生人的三魂七魄。
这锁魂手要是练到高深处,可以将生人的魂魄生生拽离肉身,中者立毙。半夏练得时间还短,加上也不想就此杀了这个人,因此只是抓住他的魂魄不放。
看着皮长利在哪里上上下下的折腾,方弃心中那叫一个舒坦,口中却依然不忘打趣两句。
“这京师重地果然是藏龙卧虎,皮施主你这套手倒立后滚翻直腿起再加鱼跃前滚翻的动作好生干净利索,贫道真是自愧不如……;”
“诶呀呀,这招恶狗吃屎当真了得。这种不惜将门牙撞掉的狠劲儿果然是深得了“恶”字三味。你再加把劲儿,我看这个小女鬼多半快要支持不住了……”
那皮长利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只顾着想要甩脱身上粘的这个恶灵。
他咬着牙关前抡后甩,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只听见嘎巴一声,居然将自己的右胳膊甩脱了臼,右臂登时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皮长利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半夏平浮在空中,由上而下冷冷的看着这个人渣,嘴角的一缕冷笑渐渐浮现。
皮长利呼喊乱叫,一手两足并用,连爬带滚的向后躲闪。而半夏就如同他手中的风筝一样,紧紧地缀在他的身侧。
皮长利每看半夏一眼,便是惨叫一声。正没奈何的时候,突然一双芒鞋映入眼帘。
他立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方弃的小腿。口中凄然喊道“道长救我、道长救我”
方弃心道“要的就是你喊这句道长救我。老子花了这么多本钱置办行头,可不就是专门来搭救你这个龟孙儿的么”
他口宣道号,一脸的慈悲。
对皮长利说道“施主莫要惊慌,这恶灵虽然凶恶,但当下赫日高悬,阳气大盛,她又怎敢在此时加害于你”
说罢就将他扶了起来,左手一推一抖、已经将他的右臂复了位。
皮长利闻言惊魂稍定,颤声问道“敢……敢问…….道长,这恶……恶灵是什么来历?”
方弃冷哼一声道“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么,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曾在公交车上欺负过这样一个少女?”
皮长利心中暗暗叫苦,他专于此道凡二十年,挤过蹭过的人只怕已有上千,又那里能够一一记住。他壮着胆子又看了一眼半夏,只觉得好像似乎大概确实有些面熟。
方弃看他不言语,叹了口气道。
“这女孩是个内向敏感的性子,她在车上被你欺负,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回家之后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她死后一口怨气难消,因此化为厉鬼日夜修炼。如今终于修炼有成,这才要回来取你性命。”
“我冤枉啊,我只是摸摸蹭蹭,又不曾真的坏了她的清白。”
皮长利高声叫屈“道长明鉴啊,这丫头的死是因为自己性格有缺陷啊,跟我皮长利可没关系”
方弃心想“东岳大帝明鉴啊,接下来这小子要倒的霉是因为他性格有缺陷,跟我方弃可没关系”。
口中却说“正是如此,否则我正在三十三天外逍遥快活,又何苦御剑百万里跑来搭救于你”
皮长利闻言精神大振,扑通一声再次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求道长施法除了这个恶灵吧”
方弃面露难色“三界之中亦有铁律,她虽然是个恶灵,但目前恶迹未显。我若此时将其灭杀或禁锢,也会触犯天条,只怕一场雷劫须臾便至”
皮长利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她老这么抓着我啊。我听见道长你说我是你的心魔来着,你要是不肯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叫你心魔难消”
方弃长叹一声,“冤孽阿冤孽,也罢,谁叫我前世欠你一份恩情呢。便拼着挡一场雷劫,替你消了这个灾厄吧。从此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欠了”
说罢就用中食二指一指半夏,威风凛凛的大喝道“妖孽,吃我一记五雷天心正法”
话音落处,一团西瓜大的青黄色光团已经晃晃悠悠的向半夏飘去。
再看半夏,她面露惊惧之色,也顾不上再抓着皮长利的手了,慌忙的躲避不迭。只是躲来躲去的却正好躲到了那团青光之上,登时发出一阵凄厉的怪叫,身影缓缓的淡化在空气中。
皮长利四下张望了一阵,确认这个恶灵已经消失不见,不由得喜形于色。
“道长果然好手段!”
方弃傲然道“那是自然,只要是我出手,即便是当年一剑压群雄的神木门掌门沈仙居也要吃上一记,何况她一个小小恶灵”
皮长利又那里知道沈仙居是谁,刚想再恭维几句,只见方弃面色一沉道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只是将她重创,并未将她彻底灭杀。”
“她在厉鬼这行里也算有个字号,手下还有几个跟班。虽然她自己在五十年内不能出来害你,却可以指使手下来找你的麻烦。”
皮长利一听顿时就又换上了一张苦瓜脸
“道长你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把她的这些手下也一并打发了吧!”
方弃摇摇头“我又哪有时间去把他们一个个的找出来。你也不必担心,她的这些手下道行低微,你自己就完全应付得了”
皮长利愕然“我又如何应付?难不成道长你要传我一甲子的功力?”
方弃一笑“你我没有师徒之缘啊,我说的乃是“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道理。你自己身上就有克制小鬼的法宝。”
他看见皮长利一头雾水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口中接着解释道
“《内经》有云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又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这新鲜的男子阳气就是最最厉害的辟邪之物,你只需喷这些鬼物一身,那些道行低微的小鬼自然烟消云散.”
皮长利大喜道“道长此言当真?”
方弃捻须笑道“如何不真,只是此事有一桩难处。这恶灵的手下只怕不止一个,若是接踵而来,你又如何应付?”
那皮长利闻言大笑,一身痞气尽显
“道长不必多虑,这是我皮某人的老本行。十五分钟内三发无压力,保证能够形成火力压制。他就是上甘岭,今个儿皮爷也要扫平了他”
方弃欣然微笑,频频点头“如此贫道也就放心了”,他暗暗咬着后槽牙,心想“还特么的火力压制,老子整不死你!!!!!”
注1得罗:道士的道袍,这种道服的特点是:交领、宽袖,自掖下开气,内带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