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考试时间截止前,米莉森完成了答卷,巡考们喝止考生答题,开始收集答卷。
讨论室里放松的低语声轰然作响,不论成绩如何,考试结束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高兴。讲师们收齐考卷,罗列在老旧的书箱里,所有卷子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让人疑心自己的那一份答卷是否会和别人的搞混。
谁都希望付出心血的努力得到尊重。
米莉森还是第一次参加考试,她曾经的考官是命运,答卷是生活,那么在遇到林德之前,她已经一败涂地,只有在猩红腐败的病痛中呻吟等死。
现在这份答卷已被大大延长了,写下的内容又这么天马行空,荒诞不经,一个流浪剑客莫名其妙进入魔法学校,还参加了考试。
这生活突然变得太温柔,命运也舒缓得仿佛流水,米莉森希望自己别闹笑话才好,多年以后,她还想在临死前多回忆平静的每一刻钟,比起动荡和苦难,寡淡又酸气的学院生活,也显得温馨。
彼时的林德会如何看待她这短暂的一生,这也是只有时间才能讲述的故事。
考试中途,林德就离开了,米莉森几乎怅然若失,一个有重量的无形幽灵,在她答题的时候,像是三分恶作剧,七分依依留恋,轻轻在她耳畔哼歌,就像一只耳虫,又伸手拂过她的脸颊,叫她在惊愕中微颤,几乎握不住鹅毛笔,写下的字符也变得荒腔走板。
来自教授的敌意目光,来自身旁巡考一动不动的冰冷注视,来自考生们暗中惊愕猜疑的打量。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米莉森在被一个无形的鬼魂附身,他根本不是考神,而是皮皮鬼,米莉森又永远无法忽略他的话语和动作,哪怕被捉弄,也不会尝试忽略。
这大约的确是她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考试,米莉森暗想,林德这样看似冰冷的人,若是走近了看,没想到也是个黏人的幼稚鬼。
现在她独坐着,安安静静地舒了一口气,没有人和她说话。
经历过惨痛的人,大约都和校园格格不入。米莉森知道自己是个异类,所以没有一起交流考试心得的同学,也是情有可原,大家都被女剑士身上不经意流露的锋锐神情骇住。何况学院法师本就冷淡,要建立交情并不容易。
哪怕梅琳娜也只算是半个熟人,两个比冰还沉默的人同处一室,气氛往往像冬天,米莉森和她都是钻进积雪里蛰眠的小虫,不等开春日头曝晒,是不会探出土壤的。
托普斯兴奋地跑来拉住小学徒的手,这个嘘寒问暖的模样,真像个单亲家庭的男主人。东尼尔得意又矜持,笑谈个人能力,他那张得罪人的嘴让周围同学避如蛇蝎。
米莉森还在笑着观察周围人的神情,视线闪出一道黑影,抬头一看,讨厌的勃塔里站在面前,他摘下头罩,那张可怕恶心的脸露在空气中,刺入颅骨的辉石碎片仿佛脓疮。
“你作弊了。”教室声音含混嘶哑。
“我没有作弊,哪怕你给我一份新的试卷重新答题,我也可以独自完成。”米莉森的确是浑然不惧。
她靠烛钱在白银网络购买知识,所有学识都像是自然在记忆中浮现,仿佛早已经花费多年学习,只是如今重新回忆起来一样,虽然还有些生涩,但却有一种充沛的信心。
靠下副本,即便是一个蛮头蛮脑的原始人都能成为博士。这个世上绝大多数壁垒都来自信息差,能打破信息差的渠道,是非常宝贵的。白银网络就是提供了这样的上升渠道。
“你以为一点小手段就能蒙混过去吗?”勃塔里嘴角扭曲,“你,还有那个人,都是强盗,是恶棍,自以为很了不起。这没什么厉害的,我会揭穿你们,我会让你们看清自己。”
米莉森感到好笑,她甚至完全没法对这个人生气,眼前的家伙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对手。
凡人叫嚣太阳,难不成还能把它消灭吗?不论是酷暑还是寒冻,太阳的光辉只有凡人承受适应,不能要求它改变。
“只要有我在学院一天,你就休想通过考核。我会找到你作弊的手段。我会把伱赶出去。”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教授。”米莉森的答复干净直接,“假如你想要打败我们,就付诸行动,我们可以进行一场巫师决斗。”
勃塔里表情更加扭曲,两眼射出狠毒的光,他发出冷笑,漫长的冷笑仿佛一阵酷寒的风,把讨论室冻上了冰,学徒们和许多讲师都噤若寒蝉。
“一个魔法学徒,你想挑战我?卡勒罗斯教室首席,起源亚兹勒的传承人,你敢挑战我?!”
“有何不可呢?交界地从来都是胜者为王。”米莉森温柔地放了狠话,“如果你输给我,就别做讲师了。如果我输给你,立即离开学院,永远不再回来。”
“不够!”勃塔里咆哮,“你如果输了,我要你为我的特丽兹偿命!”
米莉森毫不变色,“我的生命属于林德,任何人想拿走,就准备好死亡吧。”
“哼,哼,哈哈哈——”
眼看堂堂首席讲师与一个新学徒闹到生死决斗,其他学派的讲师连忙上前劝说,然而他们并没能劝住勃塔里,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仇恨的怒火几乎把他烤熟了。
卡勒罗斯教室的讲师们开始布置决斗现场,眼看讨论室要上演全武行。
“这是何必呢?只是一场考试而已!”齐格飞头疼不已,“快去叫那不勒斯来。”
他又请求卡利亚王室的代表出面制止,但这位骑士只是默默开了个盘,开始赌双方的胜负。
齐格飞脑袋比头罩都大,早就听说这个守门的骑士是卡利亚首富,年轻时发迹靠打假赛,现在干脆当起庄家,真是面厚心黑。
满月女王大概也是不会插手,王室从不过分干预学院的事项,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好。
他长叹一声,由衷怀念海摩教室的大老粗们,没有这些维持秩序的战斗法师,学院乱成一团啊,各个教室互相倾轧就不说了,一个首席要胡闹,根本没人能拦住。
“那不勒尔还没来吗?”
“他说不来了,忙着监考呢。还要给勃塔里带句话,说只要他缴杖投降,林德法师既往不咎。”
勃塔里嘶哑的喉咙发出嘹亮的咆哮,今天注定要让考场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