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傅参参宿在沈府。
“公子,您为什么留下她,那位姑娘可信吗?万一......”
“我不知道。”
小书童的话被打断。
“我累了,想休息。”少年眼里满是疲惫。
小书童不再打扰,退出房间。
沈泽言躺在小塌上休息。
他的话,沈泽言不是没有考虑过。
他甚至只知道她的名字,但不知为何,沈泽言不想去怀疑。
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泽言起身一把拉开门。
“阿朝啊,你......”
沈泽言看清眼前的人,态度疏离,“大伯父,大伯母,这么晚了你们来守灵吗?”
沈大伯母一哽,紧接着说:“是是是,我们俩其实......”
“那正好,今日是第七日,我父母在天之灵知道你们如此惦记他们,该是会很开心。”
说着,沈泽言从房间走出,向灵堂而去。
沈大伯母的目光一顿,狠踹了一脚身旁的男人,“没用的东西,也不吭声!”
她体资丰腴,这动作倒显得十分滑稽。
“小兔崽子!”瞧着沈泽言的背影,目光凶狠。
适才进入灵堂,望着跪在前方的傅参参和屋内的下人,沈泽言轻启唇:“都起来出去吧,今夜我大伯父大伯母亲自守灵,不需要打扰。”
望着满屋的人陆陆续续的往外走。
沈大伯母慌了一瞬,她可没真的想守灵。她眼珠转动,终是遮不住心思,缓缓凑到沈泽言面前。
“阿朝,大伯母知你心里难受,可这生活还是得过,往后这诺大的宅院只剩你一个主人了。”
“这管理下人啊,店铺账本啊,都得费好些心思,你又要读书,还是一个孩子怎么管得过来,所以我和你大伯父就想......”
“想什么呀?大嫂?”
一声轻笑从门外传来,身形窈窕的妇女踏过门槛而入,素白的手帕掩着嘴角。
“这可是在灵堂,大嫂的小心思还是收敛一下为好。”
她边说边点了注香燃上,端着一副伤心样。
“弟妹倒是有个好心肠啊,怎么也没见你彻夜守灵。”
沈大伯母眼含鄙夷,嗤嗤的笑。
那贵妇人只当听不见,转身走到沈泽然面前。
叹了口气道:“世事无常啊,如今阿朝同我倒都成了可怜人。”
“阿朝,自打你叔父患了这腿疾,一直卧床不起,叔母只能事无巨细的照顾,连守灵这种小事都无法做到。”
——好一个可怜人!!!好一个无法守灵!
沈大伯母显然被气到了,瞪着眼道:“弟妹说的哪里话,三弟身体健健康康,听见这话怕是会气的过来寻你。”
“大嫂何至于取笑我,我只是心疼阿朝,又膝下无子,感同身受罢了。我不像大嫂,儿女双全,又有大哥这样温顺的好郎君,过着衣食无忧的神仙日子。”
两人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沈大伯父扯了扯自家娘子的衣衫,试图缓和气氛。
沈大伯母抬手甩开,没好气的瞪他。
“好了,我有个事要说。”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都看向沈泽言。
小少年硬气开口:“大伯母说得对,我没能力照顾这一大家子的人和事。”
“我父母已然过世,房子不过是死物。所以,我打算转手卖了这宅院,这些个下人也都给些钱两,尽数散去。”
两人脸上皆是一惊。
沈泽言接着说:“衣物生意我打算继续经营下去,希望不枉我父母这么些年的苦心。”
“可是......”两人还想再说什么。
“阿朝想得周到。”傅参参站在后方鼓掌。
沈大伯母循声望去,目光凌厉,“你是何人?!”
“灵堂里怎么会有外人!岂不坏了规矩。”沈叔母附和。
“我不是外人,我是阿朝的姐姐。”傅参参走到与沈泽言身边,与他并肩。
“我怎么不知道。”沈大伯母看向沈泽言,像是在求证。
“你当然不知道。”傅参参直视她,“阿朝认我做姐姐,说到底是我们二房内部的事,要见证也该是寻祖辈和爹娘,自是不用向你们报备。”
“你......”两人目光凶狠,紧盯着她。
不再理会二人,傅参参转头看向沈泽言。
“阿朝,我们可不能枉费长辈们远道而来的这份情,你已守了那么多天了,今夜,就把灵堂让出来吧。”
“否则传出去,街坊们该说过大房三房冷淡刻薄,不顾亲情,倒对二房的财产垂涎欲滴。”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毛丫头!”沈叔母咬牙切齿。
傅参参扬起嘴角道:“不及您的万分之一。”
随即喊一声:“来人!”
瞧着她们狰狞的脸,傅参参清晰有力地说:“送些蜡烛和油灯进来,长辈们要彻夜守灵。”
凉亭里,傅参参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朝,我在问你话呢,你在想什么?”
自从拉着他从灵堂出来,他就一直在发呆。
少年突然回了神,直视她的眼睛,“傅……傅姑娘,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如何才算对你好?我什么忙都没上,算不得对你好。”
“不是的。”小少年摇摇头,“我本来很难过,可是你来了,我就没那么难过了。”
“你还安慰我,站在我这一边。”
傅参参听着这孩子式的话,轻声笑了笑。
“其实我也是有个弟弟的,只不过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
看着他放大的眸孔,傅参参不紧不慢的说起来,像是在讲一个不关己的故事。
“我叫傅子清,我父亲是安阳的骠骑大将军,我母亲是光禄大夫之女。我八岁那年,父亲作为主帅领军出征,战争赢了,城池一个也没丢,他却死了。”
“为了战士们不失军心,前线封锁了他战死的消息,对外只称战事大捷,在一切都平定后,才运回了他的尸体。我母亲受了刺激,提前生子,殉了情。”
正说着,傅参参神情恍惚起来,像是想起了那一天的场景。
那是一个安静的冬夜,雪下的很大,覆盖了她来时的脚印。
一波又一波的婢女端着热水来来回回地跑进房中,再跑出去,她就蜷缩在一旁等,搓着手取暖。
“本来我弟弟出生的时候还是有气息的,我都听见他哭了。很大声,我就在门外。”
傅参参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可能冬天太冷了吧,也可能我父母太喜欢他了,就把他带走了。”
“那,是不是很难过?”少年小心翼翼的问。
傅参参笑笑,“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阿朝,你有想过吗,其实有些人的离开,也让我们变得更加坚强……与其沉浸在悲痛里,不如带着他们的期望好好的活。”
话说到这儿,傅参参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
“星星都出来了,夜里凉,快回屋歇息吧。”
沈泽言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这双幽静的眼睛,他什么也说不出。
躺在床上的少年,如何也睡不着,他反复想起傅参参的话。
“要好好活。”
他轻声说出这句话,眼睛在黑暗里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