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参参睁开双眼,一阵茫然。
勉强用手臂撑起身体,这才发现她半个身体都泡在河里,河水浸透了她的护身软甲。
“姑娘,你还好吗?”
方才起身,她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问候声。
傅参参身体一僵,呼吸放轻。
纯净清朗的少年音被微风席卷而来,无比的熟悉,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需要帮忙吗?”
这一次,更加的清晰。
她猛然回头,目光如炬。
眼前的小少年举着把油纸伞,清隽秀丽,略带紧张。
傅参参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缓步向他走去。
沈泽言本就对她毫不掩饰的直视感到心慌,此刻更是心惊,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她。
傅参参见此一怔。——他好像不认识自己。
她很快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本来该有个大窟窿,血流不停才对。
如今抬手拂去,什么感觉都没有。
想起沈泽言之前问的问题,傅参参心有疑虑,试探着问:“你是?”
沈泽言不出声,谨慎的看向她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略微浑浊的河水里,岸边躺着横七竖八的死尸。
这河是槐清河,这里无疑是槐水县!
回头再看向沈泽言稚嫩的面容,傅参参心中百感交集。
是了,他们初遇时,他才十四岁。
控制住些微发抖的右手,她嘴唇嗫嚅,说出了与前世一般无二的话。
“......小公子不必害怕,我是东黎傅相的属下傅子清,受命来槐水寻访何思明何老先生。路上遭到了悍匪劫杀,我也是装死才躲过一劫。”
“原来如此......”少年神色放松,“傅姑娘,我瞧着你的手臂受了伤,这天也马上要下雨了......”
“如果不嫌弃,可以在寒舍一住。”
一双桃花眨巴眨巴,腼腆又羞涩。
傅参参低下头,狠狠地掐向自己的手腕,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回到了五年前,她被追杀的时候......
小少年提着伞熟练的从山林小道穿过,“我家离这里不远,走这条路会更近一点。”
傅参参没听。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战死疆场,为什么会出现在槐水。
不只是她,沈泽言也为了护她,死在箭下。
——沈府——
傅参参躺在浴桶里,让温热的水流滋润她的整个身体。
左臂被刀刺破的鲜血已止,徒留干涸的血迹像只盘踞的蜈蚣。
作为安阳的将军,傅参参征战沙场无数,死在她长枪之下的亡灵数都数不过来。
她向来是不信那些神鬼怪谈之论,可如今这怪诞之事真真切切的发生在她身上,到真让人无法解释。
夏侯明姝爱看的话本子里有讲,若人死前蒙受冤屈,怨念深重,魂魄久居于世不肯还胎,则会附于生人之体,祸害人间。
神仙为渡怨气,便会许诺魂灵来世种种好处,斩断今生种种冤孽。
可她,一非蒙受冤屈,怨念深重;二非附于人体,祸害人间,何方神仙要来渡她呢?
正蹙眉疑惑之时,有人在门外喊她。
“傅姑娘,晚膳已经备好了。”
放下乱成麻线团一样理不清的思绪,傅参参整理好衣着,任家仆带路。
庭院不大,却处处透着雅致。
悠长的回廊悬挂着白纱水晶帘。
从府苑大门到东侧回廊长满了月季和栀子花,红白交织,即浓墨重彩又体清新淡雅。
西侧苑角爬着各色的蔷薇,簇拥着中间的池水和溪流。
走出婉转的回廊,掀开回廊转角的白纱水晶帘,才看见西侧的膳厅。
“沈小公子。”
沈泽言回首一望,呆了一瞬,羞赧道:“傅姑娘仙姿玉貌,一袭白衣再合适不过。”
林中相见时,傅参参脸上身上都是泥渍和血迹,看不清原来的面容。
如今清洗过后,雪肤花貌一览无遗。
白衣在她身上,不似清冷,尽显神圣,像是冰天里的白梅。
傅参参听此轻笑,“沈小公子过誉。”
转念像是想到了什么,扬起的嘴角下沉。
及至用膳,傅参参看着沈泽言,试探着开口:“贵府布局精美,花团锦簇,到真让人倍感生机。”
小少年吃的专心,“是吗?这都是我娘布置的,我不懂这些花花草草。”
傅参参眸光一暗,“我来贵府已有小段时间了,理当问候令尊令堂。”
“啊,我父母不在家,他们去西亭县进购货物了,今日刚走,货重又多,没个五六天回不来的。”
他头也不抬,“傅姑娘就放心在我家住下吧,我父母一定不会介意的。”
傅参参盯着他,不再说话。
上一世,她并未见过沈泽言的父母。
他们在归途中被悍匪劫杀了。
她带着任务来到槐水县,与沈泽言不过偶然相遇,次日留下些银钱便离开了。
对于他家中变故也毫不知情。
他们再次相遇,是在东黎的闹市,那时的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傅姑娘?”
许是她出神久了,沈泽言轻唤道:“不好吃吗?”
潋滟的眼不携悲苦和伤痛,水灵灵的,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和纯洁,清澈极了。
这时的他,还未历经双亲离世。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好吃。”傅参参唇角微扬。
......
夜晚,傅参参梦到自己来到虎阳坡的战场上。
手里的长枪似有千斤重,直直的插在地上,怎么也举起来。
很快,她的眼前开始虚无,看不清也听不见。
一支箭突地向她飞来。
恍惚之间,她感觉到自己被一把推倒在地。
这疼痛让她清醒,看见那箭穿过沈泽言的胸膛。
沈泽言倒在在她怀里,胸前的红慢慢涌出来......
他平时最怕疼了,每次她罚他军棍,他都眼泪汪汪的求饶,如今却在她怀里笑。
“对不起,傅姐姐,你对我真好......”
傅参参一双眼睛猩红,她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石头堵上了一样说不出口,越用力越疼。
她只能摇头。
——她对他一点也不好,总逼他学武,总是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罚他。
看着少年的眼皮一慢慢合上,她竟觉得怀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变得如此冰冷。
“阿朝——”
一阵凉意从后脑袭来,傅参参猛地睁开双眼。
冷静半晌,她抬手抚去,满脸的泪。
夜色已深,屋内的短烛已燃过半,傅参参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还好,还好只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