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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三吾等人奉命离京、京中开始准备第二次专为招募北上教谕的恩科时,此时的西安城,正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夜校的开办,可谓是在西安工人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工人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工厂里做工,竟然还有读书认字的机会。

这个时代对于读书识字的认知,毕竟还是仰视的。读书认字就等于有能耐,读书认字可以考科举做官……即便做不了官,认得字的人走到哪儿都不会饿肚子:哪怕只是给人代写些书信,甚至是卖卖字,都足以养家糊口。

因此,对这夜校,工人们亦是十分踊跃。

即便觉得自己学不会这高深学问的,也都想尽办法,把自家的半大小子给塞了进来。读书啊!这是多好的机会!

太上皇体恤我们这些人是个睁眼瞎,给咱们这些苦哈哈办学堂,这是多大的恩德!

家里有人能读书识字,说不定日后,就有人能当了官人……即便不能,仍在厂里做活,能识字的大师傅,那待遇也比大字不识的他们好的太多了!

他们的愿望其实很朴素,只是为了能过,日子能够过的好些,若是祖坟冒青烟,或许还能一步登天,成为官宦之家……就只是因为这样势利的期望。

“雄英,你要记住。因势利导,没什么不好的。”

“即便日后当真开启了民智,人人皆识文断字,人人皆有书读……真正懂得天下大义者,又有几人”

“许多人,其实仍旧是不知义,仍旧是不懂礼。很多人仍旧会贪,仍旧会小肚鸡肠,仍旧会自私自利……但只要懂得大义的人能多出来几百个,几千个,就会有更多的人为这个天下的正道站出来,这个天下自然就会越来越好。”朱肃道。

今日,却是朱雄英来寻朱肃为他解答一些心中疑惑。而今作为太子的朱雄英,手下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套人手的。

这些太子府儒生,大多也是有学之士,此次随架,大多也是用以教授太子朱雄英儒学,并随时解答太子疑惑的。这些人中,也有人心中还念着那一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对于老朱和朱肃在这西安开设夜校一事,心下深为排斥。

开启民智,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他们暗中影响朱雄英,希望使朱雄英能成为排斥开启民智计划之太子。朱雄英当然不会被他们蛊惑,转头就将这件事告知了老朱。

老朱的手段可比朱标酷烈多了,这些摇唇鼓舌,试图影响老朱好大孙的儒生,如今已经全家遭遇了发配,被送到偏远的北疆由徐家接手了。

朱雄英行事果决,甚有其祖风范。但毕竟年纪尚轻,对于那些儒生提出来的“这些人心中只想富贵,朝廷花费国帑教他们读书没有意义”这个观点,还是多少听进去了些许。

除却祖父朱元璋,他素来与朱肃最为亲近,而朱肃头上又顶着一个新学创始者的大儒名头,此时便过来问。

“再说‘只想富贵’,天下读书人,又有几个心中没有想着富贵你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更是切切不能被那些读书人大义凛然的模样骗倒。”

“宋朝皇帝的劝学诗里都写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若书生们不是因为这些东西而读书,那皇帝何必这般劝学”

朱雄英低头想了一阵,随后抬起头来:“五叔,若是这样,莫非天下就没有真正为国为民而读书的人吗”

朱肃沉默了一下,而后道:“有,这样的人若能始终不忘初心,往往就会成为华夏脊梁的一部分……”

“但作为管理者,不能以这样的偏来概全,我们需要的是结果。他们的出发点与我们无涉,我们需要的,只是整个华夏,能出现更多的能人,无论他们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大义。”

“李太白诗曰,‘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若是当了皇帝,莫非都要用完人圣人治国不成天下几百几千年才出一个圣人。做为上位者,甭管底下是不是完人,物尽其用,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朱雄英又想了一阵,终是眼神清澈的点了点头。朱肃笑道:“当然,我们这一次开启民智,也是要把德放在才前。德才兼备,德在才先,这样的人才会更好的为这家国天下尽力。”

“趁着开启民智,我们正巧能给儒家继续引入新鲜的血液,扫除儒家发展至今的一些苛疾。比如……别看儒家一直讲究纲常,似乎把君父放在了最紧要的位置,可实际上,儒士更在乎师徒传承,更讲究知恩图报。结果就是形成了一堆朋党,彼此门户之见,新旧之别,斗得不亦乐乎,什么家国天下,都是内斗的工具罢了。”

“这一次,按照父皇他老人家的主意,派了不少武人过来,我看就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把历史部分,抽离出来,编写成教材,然后由这些武人专门负责,对这些来自于百姓之中的学员们宣讲……”

“学史,正人心,开智慧,明是非,辨对错,我们要把德行培养的这一块,收归朝廷。在教育当中,要多提倡忠,忠于君父,忠于大明,忠于百姓,要严厉批评门户之见,要防止师生门徒抱团,要真正让这次的开启民智之策,面向天下,为华夏培养才俊!”

“哈哈,说的好!”外间,却是老朱转了进来,也不知蹲在墙角偷听了多久。

朱雄英和朱肃见他进来,忙站起身来,向他行礼问候。老朱摆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说着转向朱雄英,道:“你心中有疑惑,知道去问你五叔,这很好,咱很欣慰。”

“孙儿所思过于稚嫩,幸有皇祖父和五叔时时提点。”朱雄英十分谦卑。

老朱点了点头,对这个好大孙更加满意。随后转头对朱肃道:“应天那边,对北方士子的恩科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主考的是茹瑺……这个老狐狸是个聪明的,必然能好生安抚住那些士子。”

“嗯。”朱肃点了点头,和朱雄英一起左右伴着老朱,坐了下来。

“士子们的怨忿已是无碍,但……还有其他棘手的事。”老朱道。

“这一次推动开民智之事,是咱借着南北士子之间的矛盾,加上你大哥他的手段,四两拨千斤,拔除了朝中对于南北之别,欲袖手旁观甚至是有地域歧视之人。”

“但这事,日后定然还有余波。朝中的官员你大哥筛了一遍,但反对这事的儒生,定然还有千千万万。”

“就像大孙身边的那几个混账……他们甚至还算是有官身的。其他没有官身的混账,必定更多,咱只怕也管不来。”

“日后,这些人挑动了自己的弟子,和出自这些学堂学院的弟子们对立,咱大明,只怕又要陷入新一轮的党争中去……你准备怎么做”老朱看着朱肃。

党争……可以说是而今老朱对于大明未来最为担心的问题之一。后世把持大明、挑动党争的东林党,就是出自于民间的东林书院。

一家书院尚且如此,若是大明儒生当真分成了民间和官学两派,彼此之间互相仇视,日后,大明的党争,恐怕也无法避免。

“父皇不必担忧。谁说这些学堂,和他们儒生有关系了”朱肃道。

“我们设立学堂,本就是为了兴盛华夏学风。但这兴盛学风,与兴盛儒学之风,却是有很大的差异。”

“学问不止有儒门一家,我们的学院,也不是要将所有人都培养成皓首穷经的儒家门人。”

“我们设置的这一批学院,分为两个学部。我暂时将其称之为小学和大学。”

“小学设置的广泛些,可以尝试在每个学府之中皆设一个,暂时只为百姓开蒙、只教读书识字,常识算术。这样,我大明需要投入的教学资源,自会大大降低。”

“在教学中,可以通过教材的设置,将各种希望百姓们知晓的基础的道理、眼界,全都融会贯通到教材中去。”

“这些教材宋师已经在带人编写了……从这些小学里毕业出来的学子,识文断字,同时又知晓些粗浅的道理,有着较高的眼界,不至于是个睁眼瞎……但却也不是儒家人。”

“小学学完之后,这些人有了识字的基础,已经足以推动我大明许多方面的进展。之后再设置中学,而中学之中,教学则更加细分:除儒学外,格物、经济、海事、医疗、天文、用兵、甚至是耕地之类的事,都能入内学习。”

“我新学早年间便曾提出过,‘专人专用’,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杜绝外行指导内行……然而现在我大明的问题是,外行太多了,内行往往只有零星的那么一两个,所有事情,几乎都是让学儒的文官们去做。”

“一个读了论语的官员,朝廷让他去治水……他能治吗治不了。没那个能力好吧!”

“偶尔有几个治水的官员,总结出了一些治水的经验的,往往又在卸任之后,或者殡天之后,就把这经验给丢了。不重视啊!即便偶尔有重视的写成书册流传下来,后世往往也没有太多人去看去学。”

“所以,朝廷不止要培养当官的儒生,也要培养各方面的人才,我华夏千年,流传下来的各种学识经验,非止儒学,我们都要用这个学堂制度,将他给保护、传承下去。”

“若是各行各业都有学识被传承下来,我大明日后,才能在面对各种状况之时,始终有得力之人可用。而这样的学堂,那些腐儒反对作甚”

“他们只会觉得,农学,医学,工学,商业……这些小道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并且赫然成为学堂主要内容。斯文扫地!”

“不会承认他们是儒学门人,自也不会对他们起对抗之心。即便对抗那也无妨,在专人专用的场景下,学儒的自然有学儒的去对抗。”

“而他们的弟子……他们难道,还能和专门学治水的比治水么不是一条赛道了,自也不用理会他们。”

老朱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的眼睛微微有些亮光,朱肃所说的,其实只是一个极为粗糙的框架,但即便只是框架,但却也足够让人耳目一新。

“专人专用……大明是该走上这样一条路子。似前宋那般,一股脑的将事情全交给读书人做,最后搞砸了天下,咱大明可不能重蹈覆辙。”老朱道。

“咱和标儿准备革新翰林之制,使各行各业翘楚在朝中皆能做翰林,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他解释给朱雄英听。

这改革后的“翰林”,该是和后世“专家”差不多的定位了。朱雄英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老朱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过,世上仍旧是以学儒做官为主流风气,要想引导百姓们注目于其他学识和行业,还需要循序渐进的引导。

当下,还是主要先开设用于启蒙的小学……大明能用来推进专科教学的人力资源,其实不多,没有余力去好高骛远。

至于士林之中的反对之声,暂时还能借助宋濂等大儒的名声进行打压。反正朝堂之上的反对者,已经被一次性打包处置完毕了。其他在野的陈腐儒士,短时间内仍只是跳梁小丑。

老朱和朱肃又商讨了一些兴学的细则,随后,便说起了在西安的诸事。朱肃突然想起一事,问老朱道:“父皇在西安已逗留考察数月,莫非是已瞩意,要迁都于此了么”

老朱北巡的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大明寻找一处适合迁都的场所……在西安忙了许久开启民智的事,险些要将这事忘了。

“西安……工厂林立,百姓也算安居。”老朱坐在椅子上,捋了捋已经花白的胡子。“但咱却觉得,还不算特别适宜迁都。”

“且再看看……过几日,咱们便出发顺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