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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要乔装改扮,自是因为老朱这一大家子人,想要微服到民间去,好生的逛逛,体察一下民间疾苦。

这一回朱标登基大典,朝廷顺带着封了一群域外封臣,其中,就有十二位老朱的儿子得了封地,之后也要之国就藩的。

虽然老朱对儿子们的教育也抓的甚严,但,或许是因为老朱本人着实没有什么教育孩子的天赋,后边生出来的这几个孩子,让人省心的寥寥无几。

故而,这一回老朱退休出巡,便也想带着自己的这些崽儿们游学四方,增长阅历和见识。

免得之后在藩国就藩的时候,仍旧当个纨绔子弟,为祸一方,成了祸害。

还败坏了大明这几年来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大好局面。

对老朱的这份担忧,朱肃表示理解。毕竟在历史上,老朱的这些儿子就大多不是东西。

确实是需要好好的教育一番,吃一吃生活的苦。

不过,在看到一大群穿着浮夸暴发户服装的半大小子,晃晃悠悠的带着七分新鲜、三分得意出来的时候,朱肃还是觉得略有些头皮发麻。

老朱实在是太能生了,后世人说人能生,往往用“生一个足球队”作为指代,而老朱,足足生了两个足球队!

还是带替补队员的!

只能说,洪武大帝在某个方面的能力,也是震古烁今级别。

再加上孙子辈的崽子们,叽叽喳喳的,朱肃一瞬间觉得头都大了一圈。

不过老朱倒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慈祥模样。

好在,这些半大小子身边都自有自己的内侍和属官跟着,倒是不至于要朱肃看护。

“爹,咱们今日里要去哪儿”

朱樉穿了一身绣了描金线的褂子,里头衬一件描金夹袄,脖子上挂一溜金色平安锁,手中一把描金折扇,金灿灿的完全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不过他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我感觉还蛮好。

“嗯,咱今日里到城外看看。”老朱道。他看着朱樉的装扮,竟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朱家的人审美,大都挺接地气啊……朱肃偷偷在心中吐槽道。

老朱此前也几次来到凤阳城微服过几次,这一回倒是轻车熟路,一大家子人如同踏青一般,分了几辆马车坐了,往凤阳城郊而去。

凤阳城受了朝廷几乎不计血本的大力扶持,这里本是一片穷地,自然条件不佳,必然到不了应天府那样时节相次、各有观赏,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的奢靡程度。

但凤阳因出了个朱皇帝的缘故,朝廷动辄免税,而且事先整肃了那些淮西勋贵之中残民圈地的军头,凤阳百姓的日子倒还过得去。

至少没有出现“说凤阳,道凤阳,自从出了一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灾”这种唱词。

再加上玉米等新兴作物的普及,虽然土地不甚肥沃,但农业发展倒也昌盛。

城郊外,也是一片一片的田连阡陌,春耕的百姓们在田地里挥汗如雨,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草原里头养好的耕牛,终究是让百姓们也用上了。”看着用上了耕牛、曲辕犁在田地中翻地耕种的百姓,老朱颇为开心。

这些年,草原牧民们养牛、养羊,牛用作耕牛卖给了诸多的地主和农庄,羊则剃了羊毛纺织成了衣衫。

发展到了如今,北疆商道已经成为了大明民生十分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耕牛和羊,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大明的“衣、食”两大难题。

现在,再也没有官员轻言漠北乃是鸡肋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中原物阜民丰,无所不有之类的话。

即便偶尔再有几个腐儒说些边陲之地得之无益,穷兵黩武不可取之类的话,也常常被百姓们自发的喷死。百姓们早已切实享受到大明的扩张,所带来的资源红利。

所以,纵然北边如今仍然时常有元庭余孽叛乱,但朝廷上下的共识,还是要将草原不惜代价牢牢的抓在手里。同化个几代过去,草原就又是华夏民族的底蕴之地之一了。

在田垄里头走了一圈,甚至亲自挽了裤腿到了田土里,和老农尝试了一番这用耕牛耕田。老朱的一身地主老财的装扮也变得不伦不类。

好在凤阳这地方,倒是不缺这种农民骤富的。毕竟是大明的龙兴之地,这里不知有多少跟着老朱打天下的凤阳农民,成了老兵受了朝廷的赏退伍之后,当上富家翁的。

因此,百姓们也只当他是一个起家发迹,却不忘本的退伍老兵,看老朱一口地道的凤阳口音,倒也和他聊的热切。

看着那一大票子的大小娃儿,那老农眼神中惊讶掺杂着佩服,对老朱竖起了大拇指:

“老哥哥,这都是你家的儿孙啧啧,好多的娃儿。”

“开枝散叶啊!福气啊!”

“哈哈哈。”老朱也是一脸得意。下田地走了一圈,他的精神头反倒更好了。

“一群熊娃儿,头疼的紧!一天到晚的搁家里闹。”

“这事咱有经验,人乡里的私塾先生都说了,棍棒底下出孝子。有不乖的,那就狠狠的打!”

“咱家儿子大牛,早年间也不是什么好娃子,好吃懒做。被咱打了几顿之后,现在可是挑粪的一把好手哩!”

“老哥哥,你也回去多打几顿,保管啊,这些娃娃,以后一个个也都挑粪挑的飞快!”

“哈哈哈哈,好,好!老兄弟你这话说的在理!咱记住了!哈哈哈哈!”

老朱开怀大笑,笑得开心至极,一群龙子龙孙看着那老农在那教父皇皇爷爷“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心中不忿,偏偏还都不敢说话。

只能偷偷的瞪上那老农几眼。

偏偏那老农没眼力见,当没看到一般,还抓着老朱的手说些挑粪、埋肥之类的诀窍,老朱也不厌烦,就坐在田垄旁听得津津有味。

别了那老农,又在其他家田地里也看了一圈,甚至赶了几个皇子龙孙下地里去,帮这里的老农种地扶犁。

有几个皇子帮了倒忙,还被老朱当场揍了的。

而后,老朱便带着一大群人寻了一株路旁的大树,坐在树荫下教育起这些自己的儿孙们来。

“这治理一邦,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百姓们有饭吃,天下也就稳了。”

“百姓们要如何有饭吃首要的,就是让他们有地种,有存粮。治国的学问,全在这种地里。”

“要怎么种地,怎么让百姓们有饭吃,就要看你们到了封国以后当地的情况。”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对于田土,都有自己的法子。官田制、井田制。这些你们在大本堂,你们的先生该都和你们说过。”

即将要去就藩的皇子中,有人仔细聆听,如楚王朱桢、蜀王朱椿。但更多的则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如齐王朱榑、代王朱桂等。

看他们的模样,虽也慑于老朱的威势,做出一副仔细聆听,还时不时点点头的样子。

但以朱肃的经验,早看出了他们其实是在装装样子,实际上早已魂飞天外了。

老朱不管,虽也扫了他们一眼,但仍旧自顾自的向这些儿子们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这田土怎么分,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唐时的均田制看似人人都有田种,但最后,还是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升斗小民,始终斗不过大族世家。大族世家靠着权势,用这种法子兼并着田土,导致最后百姓无立锥之地,朝廷也无田可授。”

“百姓们没了田,没了地,怎么办只有反,只能反!他们没有活路了!反了的百姓,比什么官僚大族,什么世代簪缨都要可怕。先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些当官的势力庞大,平日里看着唬人,实际上最多就敢搞些阴谋诡计。”

“百姓们平时看着不值一提,但要是逼急了他们……他们能把这天地都给掀了!你们明白了么”

一众皇子龙孙之中,有人深深点头,若有所思,有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年纪小一些的辽王朱植有些不明白,问道:“爹,按您的意思,这些官僚大族,可不都是我们江山的蛀虫。”

“把他们全都一网打尽了,那天下不就安宁了吗”

他童言童语,却是逗的老朱,以及朱樉、朱棡等几个年纪大些的皇子们哈哈大笑。朱棡笑道:“老十五,没了官员,谁来坐堂、谁来缉盗、谁来巡街、谁来判讼”

“你这个辽王亲自来么”

朱植挠了挠头,直觉自己确实问出了个傻问题,不好意思的缩到了自己最亲近的朱椿身后去了。

“老十五的话倒也没错,官里头,难免的就要有蛀虫。我们不得不用他们,却也要压着他们。”

“要防着他们坐大,不能让他们吃的脑满肠肥。”老朱道。

“以前的皇帝,要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喜欢用权术,用平衡。甚至还有自以为这就是帝王之术,为自己操弄权术的手段而沾沾自喜的。”

“但这样会内耗自己的国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君主的自己没能力,只能给他们找一个对手。”

“你们要是有进取之心,到了封国后,还想开拓的,就不要用这种法子,要用更加堂堂正正的法子压着他们,让他们朝着你们要去的方向做事。”

老朱说到这里时顿了顿,蜀王朱椿低头沉吟许久,忽然抬起头来,道:“孩儿明白了,您老的意思是,那些官僚大族,我们要用,却也要防着。”

“防着他们耗用国力,防着他们荼毒百姓。权术的平衡手段,可以守成却不能开拓。要开拓,还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

“譬如,您用的这农庄制……集百姓数户之力,承包联产,既有了均田制的人均可分其田,又使得百姓们聚拢成为一个足以应对大族世家的整体。”

“一户农户买不起耕牛,农庄这么多农户加起来,便买得起了。有了耕牛,农户们轮流使用,大家都能种出更多的粮食来。”

“一户农户遇到灾年,无以为继,就只能卖田卖地……但这么多农户联合,大家聚拢在一起,人多力量大,总有活路可走。”

“农户们活的更稳当了,大户们就没了可趁之机。这就如同天衣无缝一般,纵使他们有心要吸血,却也无孔可入……这便是以堂堂正正的煌煌大势,对付这些魍魉禄虫!”

农庄制,其实是根据朱肃提出的后世“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而弄出的东西。但后世的东西直接拿来,其实未必适合大明那时候的国情。

因此在老朱和宋濂、李善长、刘伯温等人的研究之后,决定将其与均田制相融合。

也就是允许百姓们自行开垦,耕种满一年,朝廷即可将土地的使用权分配与你。

土地仍能让你传家。但所有权却属于朝廷,土地本身禁止买卖。

这一点,很多百姓们推崇备至。他们甚至巴不得土地不能买卖,一直都是他家的田土……谁不害怕日后家里出了要卖田卖地的败家子呢

同时,以地域原则将土地划入农庄,农庄设粮长,负责协调庄户、管理耕牛等共有资产,为庄户向朝廷运输赋税等琐事。

庄户们,则包干到户,包产到户。除却朝廷抽取的一定比例的粮税,以及用于农庄整体的公共提留,其他的尽归庄户自身所有。

因为统合了集体之力,庄户们有了更大的能量。他们能买耕牛、能修渠。甚至有些现今的农庄,都已经用公共提留建起了风车、水车等一系列设施。

比那些占据良田、设施齐全的豪门大户还要先进。

“哈哈哈哈。老十一可为贤王矣!”老朱大笑称赞。“不错,就是如此。”

“大户们动辄吞田吞地,如同饕餮。一旦田土被他们吞尽,百姓们也没了活路。这是最需要防着大户们去做的事……这农庄制,是咱和你五哥,还有宋濂、刘基等人研究了许久弄出来的玩意儿,就是要以这煌煌大势,压的那些大户们没法抬头!”

“当然,各地有各地的情况。这农庄制,也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重要的是因地制宜,还有如何执行的问题。当年隋唐时的均田制,未必就没有限制大户倾吞田土的心思,只是最后,终究崩坏。”

“你到了封地之后,好生思量。”

朱椿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的封地在马喇甲三佛齐地区,那里原本是大明的租界,但周边政权几经更迭,如今说是大明自有之土也没问题。

那里地处枢纽,又有许多前宋移民,也是汉人。若能将之统合,锐意进取,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头寻到五哥朱肃,好好的咨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