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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碧峰皇庄的正厅中,已经站满了许多商贾、将官、乃至经商的勋戚之流。这些人约莫二十来人,但因为全都是居住在城外的缘故,倒是没有什么跺跺脚,就足以让朝廷抖上一抖的大人物。

大都是南洋海寇事件的边缘人物而已。

但虽说如此,先前董吉、朱俊玉的入狱,也足以让他们风声鹤唳。入狱的两人,可以说是他们这些犯事的人的核心,一个是挑头的应天商会会首朱富的独子,一个是他们在军方收买的高级军官保护伞。

这两人的落网,让这些人心中惴惴不安,担心着某一天就要东窗事发。甚至有人已经打包好了金银细软,准备跑路了。直到听闻朱俊玉被释放、董吉也只是被判处了无故杀人的罪状,这些人方才放心了下来。

却没想到才安睡了没几天,就被“请”到了这处皇家的皇庄之内。

“周王殿下要我等来此,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不知,莫不是……”

眼看着这些被“请”来的人,都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事涉南洋之事的“共犯”,再加上这一处大厅的出、入口处,都被顶盔掼甲的甲士给看守的严严实实。这些被请来的人实在是心中难安,在校场上窃窃私语不止。

“这位将军,眼看夜色将近了,殿下却还没有露面,可否放我等先行回去,等明日我等再来拜访……”有人壮起胆子,询问前头的狄猛道。

“让你们等着殿下,废话什么”狄猛把眉一皱,沉声喝道。对这些即将成为“罪囚”的人,狄猛可没有什么好脾气。

“这……让卫兵围住我等,这简直形同拘禁!”

“就是,即便是周王爷,也不能如此滥用私刑!”

“放我等回去!否则,我们必定前往应天府告你们一状!”

见有人出头,立刻就有人鼓噪起来。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现在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要告本王出门请自便。只是,出门之前,是不是该先仔细想想,你们自己都做了什么”

一群人正鼓噪着,正好此时,中门打开,朱肃带着人回到了府内中。朱肃骑着高头大马,直接走中门来到了厅堂外的大院之中,身后曹渊等亲卫,亦是人如虹马如龙,煞气四溢。

“殿下!”

“殿下回来了!”

“来人,为殿下卸甲!”

留守府中的亲兵们迎了上来。

眼看朱肃一身甲胄,面色不善,彷如刚刚出征归来的模样,一群人霎时间不敢做声了。

他们敢对着狄猛这个周王府家将叫嚣,却不敢当真去招惹周王朱肃。

“曹渊,请我们的朱员外和朱公子,入内商议吧。”朱肃转头对曹渊说道。

“是,殿下。”

随着曹渊将捆成粽子一般的朱富、朱俊玉父子丢到了厅中,这二十来人里,有一半脸色都变得煞白。

这几乎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告知他们,今夜将他们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清算。

清算他们欺瞒朝廷,养匪牟利的罪行。

朱肃在亲兵们的帮助下下了战马,解下了身上拉风的战甲。他在狗儿和三保的护卫下,大踏步走进了厅中,厅内的那二十余人不约而同的让开道路。朱肃也不废话,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大厅正中央的太师椅上,扫视了一番面前众人,道:“本王为什么叫你们来,你们想必也都猜到了罢”

“你们自己做过什么,不用本王多说。”

“是你们自己把罪状献出来,还是本王帮你们把罪状想出来,伱们自己选。”

“本王没有太多的耐心。”

说完,冷冷的眼神,扫视着底下的这一群寄生着海上丝路,大发横财的蛀虫们。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过了许久,有一人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询问朱肃道:“周,周王殿下。”

“若是小人所说不差,朝廷……似乎没有擒拿我等的旨意下达”

“确实没有。”朱肃道。“本王手中,只有董吉给的一份关于你们的名录。”

“这么些年,董吉应该帮你们料理了不少手尾,但他本人,却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们的罪行。”

听朱肃说到这,有许多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无妨。”朱肃看在眼中,脸上莫名露出一抹笑意来。“他不说,你们自然会说。你们若不说,本王今夜也会让你们说。”

“殿下是想滥用私刑吗”得知朱肃手中只有名录,有一部分人顿时觉得硬气了不少,其中一人出列质问朱肃道。“我大明尚有律法威严!若殿下想要滥用私刑,我等拼却性命,也要头顶大诰,敲登闻鼓状告殿下,污蔑我等清名!”

“清名”朱肃眯了眯眼睛。“你等行此卑劣之事,也敢称清名”

“南洋驻扎之事,是本王向朝廷倡议。是本王信重你等,将经营南洋之事委任你等家族。你等却暗养海寇,阻隔商路……怎么,想要在南洋那些岛屿之中自立为王,建个国中之国”

“此事因本王而起,自也由该本王解决!大诰你等为害社稷,还觉得我大明愧对了你们不成难道忘了洪武初年,你等商贾是何等卑微低贱!有了今日,便忘了昨日吗”

被朱肃这么一番抢白,那出来质问朱肃的家伙呐呐无言。确实,他们的家族得以经营南洋,都是因为朱肃那时候为了开拓南洋,上表为他们争取的缘故。也是因为周王朱肃在朝中大力推动商业,他们商人才能在大明这个新朝里,很快站稳了脚跟。在某些程度上来说,他们这些商人,其实都算作周王一党。

现在周王想要清算,朝廷确实不一定会保他们。

“太子……太子殿下断不能容你这般胡为!”许是急病乱投医,感受到了朱肃惩戒他们的决意,竟然有人搬出了太子朱标的名头,想要压制朱肃。

“果然,即便是这些商贾,也隐约察觉了我对大哥的威胁!”朱肃心中想着,口中则说道:“太子乃是本王兄长,向来与本王一心。本王即便真对你们动私刑,你们以为太子会愿意给你们出头”

“打杀了你们,本王倒是正好自污……免得那些人总觉得本王名气盛,想要争夺大位,害了本王与太子之间的兄弟之情!”

这番话说出,更多的人面如死灰。这些在场的商人各个都是人精子,对朝堂上的事自然也颇为敏感。朱肃说出“自污”的话来,更让他们相信,朱肃是当真敢对他们动私刑的。

朝廷下旨惩戒朱肃,却反而是正好如了这位周王殿下的意……他们还如何能以朝廷法度威胁周王

所有人现在都感受到了,这位周王殿下,是来者不善,当真要对他们展开清算的。

“殿下,我们,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朝廷攻打倭国、高丽,我们辛苦调运物资,朝廷经营南洋,我等亦是不惜血本……我们对大明有功啊殿下!”

有见识快的,已经开始向朱肃忏悔表功,很快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这位周王殿下,今天很明显不吃硬的,那么用些软的,或许还有效果。一时之间,厅中忏悔讨饶之声,不绝于耳。朱肃冷眼旁观,只是冷笑。

“你等先前,大多只是跟着本王,做些小事的小商贾。今日不过是发达了些,何以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才短短几年,就腐朽至斯!如何让本王不痛心疾首!”

“……罢了,本王倒也不是什么恶鬼。你等既然已有悔过之心,本王便给你们一个最后的、准许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众人眼睛纷纷一亮,有人赶忙问道:“殿下且说,要我等如何做”

朱肃心中暗自一笑,低头,看向正在地上如死鱼一般不敢动弹的朱富、朱俊玉父子,道:“你等,谁能给出朱富手下那些南洋盗匪的细节,或呈上朱富一家枉法的证据。最为出采的,本王,便对你家网开一面。”

“……如何”

场面一时寂静,在场众人,齐齐将目光从朱肃的身上移开,看向了正躺在地上的朱富。感觉到了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朱富亡魂大冒,开口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莫要信他,只要我等都缄口不语,没有证据,朝廷奈何不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诸位,朱富只有一个,你们可想清楚了。”朱肃适时的插话道。“等此人罪状证据被供述完毕,这份难得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至于奈何不奈何……你们觉得,本王需要顾忌那些么”

又是一阵诡异的停滞之后,众人霎时间同时骚动了起来,一群人争先恐后的上前,向朱肃举报朱富的罪行。

“殿下,我知道!朱富将那伙海寇隐藏在一处礁石岛中!”

“殿下!朱富此贼狼子野心,暗中积攒田地,逃避赋税!”

“殿下!朱富曾偷窥寡妇洗澡!”

这群朱富昔日的同船伙伴,挚爱亲朋,很快就把朱富犯事的底裤给掀了个底儿掉。朱肃找来文书,将他们举证朱富的口供一一录在纸上,在朱富目眦欲裂的眼神中,一个个按上了代表愿意出证的手印。朱肃意味深长的瞥了朱富一眼,继续道:“没能供述成朱富的莫急,还有。”

“嗯,义惠侯世子刘天恩,也是你们一伙儿的吧他有什么罪状,你等也可供来,还有……”

朱肃拿出董吉给的名单,一口气将董吉口中牵头的几位主犯,名字都给念了出来。几个名字,就代表着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一群人蜂拥而上,供述这些主犯的罪证,如同争抢肉食的鬣狗。

到得后来,场面一度失控,文书下笔如飞,却仍然写不完这些人的口供,又调来了三名王府文书,这才堪堪足够。

朱肃则在中途,就直接借故离开了。等到了厅中诸事了结,三保才来向他汇报了那些供述统计的情况。

“殿下,几个主犯的供述,都已经齐全了。那些呈上供述的商人们说,他们愿意提供证据,襄助我等指控那些主犯。”

“嗯。”朱肃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既然暗中养着匪寇阻断海路,这般大事瞒得过朝廷,却绝不可能瞒得过同在南洋经营的其他商贾们。是以朱富等人,只能以利益将这些人等全都囊括到他们的队伍中来。

然而因为利益而结成的同伴,往往很容易便会支离破碎。譬如今日,朱肃只是稍微吓唬他们一下,再抛出一个赦免他们的名额。

他们牢不可破的联盟,就因为这区区一个赦免名额而瞬间分崩离析。

“这些在外城的家伙,大都只是分润利益的角色,让他们去撕咬那些主犯们,至于他们自己,帮助本王告知他们,只要他们向朝廷‘捐献’出他们的不义之财,王府可以暂时饶过他们的性命。”

“至于主犯……务必控制住他们,以使他们无法向南洋传讯,打那些海寇们一个措手不及。”朱肃道。

三保点了点头,将朱肃的吩咐记下,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对朱肃道:“倒是发生了一桩趣事,殿下可知,是何人贡献了最多的消息,襄助我等钳制主犯朱富”

“嗯是何人。”

“是朱富的儿子朱俊玉……朱富将那儿子推下马车,父子二人可谓恩断。朱俊玉遂将朱家所有秘密全都和盘托出,并愿意向他们控制的那伙海寇传讯,襄助我大明剿灭海寇。”

“狗咬狗罢了。好一个父慈子孝。”朱肃颇为感叹的说了一句,便接着道:“记住,控制好那些商贾,将那些供状统统收拾齐整。”

“明日一早,带着那些商贾和供状,我们进城去往刑部衙门走一趟。”

“务必要剜出这些腐肉,还海路一个海晏河清。”

“是。”三保点头,想了想,又犹豫道:“殿下,太子那边……”

“……大哥那边,我亲自去解释。”朱肃道。“无妨。大哥会理解我的。”

不理解也无妨,反正,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办完最后几桩事,便出海去往凤鸣洲就藩去了。朱肃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