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见教小人可不敢当。”朱富说道。
“殿下于我等商贾,可说是有大恩德在的。我们大明商人,又有哪一个不受殿下您的恩泽”
“为殿下设宴,不过是稍稍聊表心意,聊表心意而已……断无他意,断无他意啊。”
“是啊,是啊。”其他商人们也是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对朱肃的谀词如潮水一般,朱肃笑而不语,只是客套几声。
这些商人们,哪一个不是人精子断无他意怎么可能。
虽然自己确实帮助了商贾许多,但朱肃也没有狂妄到,认为商贾们一定会把自己供起来的地步。有明一朝的商贾,那能耐可太大了,把持盐铁,操纵朝政,倒卖军械,甚至是给后金鞑子当带路党……还有什么事是这些商贾不敢做的
朱肃不认为靠着区区的几门生意,就当真能到了教这些商人们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地步。
摆出了这样的阵仗,商人们定然是有所图。既然他们不想明言,朱肃自然也不着急。他依旧老老神在的喝酒听曲,若有人敬酒,那便是酒到杯干,丝毫也不含糊。眼见朱肃已经有了六分醉意,陪坐在朱肃身边的朱富终于道:“殿下此番前往安南,回来后倒是黑瘦了些。小的虽不敢高攀皇家,但也多少是看着殿下长大的。”
“见殿下消瘦清减,小人实在是……心痛啊。”
说着,很是伤心的样子,一副慈和的族中长者模样。
“呵呵,倒是……倒是无妨,安南风物,其实与我华夏……大抵相类,再说,再苦寒,能比得上引军出征倭国、西域的时候么。”
朱肃似乎已然喝的醉了,先前还一片淡然,此时,说起昔日功绩,却是显现出了几分狂傲模样。
朱富见状,与刘天恩几人对视了一眼,遂继续为朱肃斟酒道:“那是。殿下您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
“不过,这却又与领兵远征不同。您前往安南,是为了弘扬我大明新学,是为了做先生去的,却不是为了领兵征战,做苦哈哈去的。若是太过简朴,倒教安南人小觑了我大明皇族不是”
“是啊。”义惠侯世子刘天恩接口道。“要我说,定是那些粤商潮商的人,怠慢了殿下!殿下是何等的人物,怎能教殿下在安南呆清瘦了呢。”
“若是我等在那,定能将殿下伺候的舒舒服服,断不会出现反教殿下清减了的事。”
“殿下,要不日后您再往安南之时,让我等谴人与殿下同赴安南我等定比那些粤商潮商,更好的完成营建武曲港之事!”
“而且,还将殿下您给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他们以为已然将朱肃给灌醉了,此时方才图穷匕见,流露出自己的目的来。
朱肃心中恍然,原来这些家伙,是奔着武曲港来的。
作为朱肃亲自规划建设的租界,朝廷自然也将武曲港的管理大权交给了朱肃一手掌握。而营建开发武曲港的过程中,朱肃自然需要调动来自商贾势力的力量。粤商潮商等距离安南最近,对于武曲港的建设出力最多。当然朱肃也不会白白占他们的便宜。日后武曲港营建功成,安南市场的一大部分份额自然也会在朱肃的首肯下,被分给粤商和潮商们。
但很显然,武曲港已经有了繁华的苗头,这份苗头使得这些金陵商人大为动心,想要通过朱肃这条路子,来分一杯羹了。
“世……世伯,刘兄”朱肃故意大着舌头,道:“我此番前往安南,出的是皇差,又不是到那偏僻之地享福去的。”
“再,……再者说,潮商粤商他们到安南是为了做生意,他们为朝廷递运石料、水泥,招募匠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武曲港能建起来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本王有手有脚,又何需要他们的伺候”
“世伯和刘兄说笑了,说笑了!况且你们族中,在南洋该也有不少生意需要照顾,就不……不麻烦你们二人了!”
朱肃晕乎乎的道。
朱富与刘天恩二人面色都有些僵,朱肃这话中,毫无疑问是在含沙射影他们两多管闲事,暗含敲打。刘天恩到底年轻些,被朱肃暗中敲打了一番,很是有些唯唯诺诺,面露尴尬之色。
倒是朱富面皮厚些,想起那武曲港背后可能蕴含的利益,他暗自咬了咬牙,旋即一拍膝盖,道:“哎,殿下不知。您不说那南洋生意可还好,一说那南洋的生意,小人的这心啊……”
“可真是疼的一抽儿一抽儿的,”
“哦”朱肃目光一闪,露出感兴趣的模样,道:“此话却是怎讲”
“南洋暑热,我家在南洋的那些地界,又实在是荒僻。”朱富一边叹息着,一边说道。
“那地界,哪能有什么好营生距离我华夏又遥远,倒是和蛮荒之地也差不离了。派去那里驻守的掌柜成天儿的写信回来叫苦,每年间银子流水一般的出去,却没有多少进项。”
“空耗费了不少营建的银子,却是吃了大亏啊。”朱富叫苦道。
“是啊,殿下。”得到了朱富的“提醒”,刘天恩等人也是如接力赛一般的接连叫苦。这个说自家在南洋的地界有野人出没,那个说自家耗时耗力送去了石料木料建港,至今还没能收回本来。总而言之,将各家在南洋的据点说的如吞金洞一般。
朱肃自然明白,他们这么说的原因,其实还是打着武曲港租界的主意。由大明营建的诸多租界驻地,如位于东瀛的堺港租界,位于大湾岛的淡江港驻地等,如今都成为了海贸往来的商业大港,其中的利益不可估量,这些人自然不愿意那样轻易的就放弃这诺大的利益。
他们的话里话外,无非是在向朱肃表功:昔日在南洋诸岛以大明朝廷的名义,向南洋诸国租用租界,再以商贾之力营建经营,是朱肃的主意。我们这些商贾为了响应殿下您,承受了不小的损失,殿下您总该要有所表示吧
安南租界的利益,好意思不让我们去分一杯羹么
“竟有此事么”朱肃一副惊讶模样。“这海上丝路,那就是一条淌着金银的金山银海。本王原还以为,将这些这银海上的这些岛屿驻地分润给你们,即便是在丝路边儿上沾染上一点,那也该是大把大把的进项。”
“却没想到,反倒成了诸位的负累了!唔,既然南洋诸地如此恶劣,朝廷也断然没有教商贾们吃亏的道理。”
“这样罢,诸位若有谁不想掺和在南洋的生意的,尽可告知本王,本王会报纸朝廷,安排人手接手诸位在南洋的生意,并给予诸位补偿……诸位以为如何”朱肃道。
朱肃此言一出,这些刚刚还在大吐苦水的人瞬间便哑火了,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色,有些人还颇为怨念的看了提起这个话茬的朱富一眼。
他们在南洋的据点,非但不是没有进项,反而是进项太过丰厚了,丰厚到了无法轻易割舍的地步。先不说南洋诸岛地处丝路,光是往来商贾带来的重利就已经是一大进项,就说这些驻地里几乎都可以生产和种植珍贵的香料,而香料生意在华夏,毫无疑问乃是一项利润极为丰厚的生意。更何况这些驻地受到大明朝廷的保护,而实际上管理者却是他们个人,相当于借了朝廷的威势,在南洋岛上开疆拓土做了土皇帝,凭借着大明商人的身份,即便是当地土王见了他们也得礼让三分……这样的好“营生”他们又怎么可能愿意舍弃。
当然,他们所说的“亏损”也确有其事。毕竟大明的税务司暂时还管不到南洋诸地,商贾们在南洋交易的纳税额基本全凭自觉,账本上自然是个个“亏损”。他们又如何敢让大明朝廷接手他们的生意回头万一朝廷发现了端倪,指不定还要治他们一个偷税漏税的重罪……
“这……我们身为大明商贾,既然朝廷需要我等出力,那么我等便是砸锅卖铁,也定然要将朝廷所托付的重责大任做好。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朱富被吓得脑袋飞速转动,好容易才憋出了这一番义正严辞的话来。“殿下可万万不要再那般说了。我等虽为商贾,却也常思爱国。若是这一点小事,都要朝廷为我等扫尾,那不是枉为我大明人了吗。”
众商贾闻言,亦是大表忠心,生怕朱肃决意要将他们的那些生意收回,朱肃保持着微笑看着这场大戏,直到这些人心中纷纷惴惴不安时,这才哈哈一笑,道:“诸位真是高风亮节,让本王好生钦佩!”
“既如此,就劳烦诸位,继续辛苦着,为我大明经营南洋了。嗯,南洋海贸,事关我大明经济命脉,有诸位在,我大明定能够始终昌盛,万年长青。”
“来,诸位举杯,随本王一同,祝我大明万岁万万岁!”
“大明万岁,万万岁!”一众商贾们,这才都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随即如朱肃所言,举起酒盏诵念祝词来。
解了心中担忧,这句祝词倒是人人都念的中气十足。只是方才还想着要从安南武曲港里头分一杯羹的事,现下里却已没有人能顾及的上了。
……
一席酒宴,也算喝的宾主尽欢。直到月上柳梢,朱肃方醉醺醺的被一群商贾们搀扶出了富乐院,刚一钻入马车,朱肃便一扫方才在楼里时候的惺忪醉态,整个人复又显现出精神抖擞的模样来。他让狗儿拿来一方毛巾,就着马车里水囊的冷水擦了擦脸,便连脸上仅剩一点醉意的陀红,也都一扫而空了。
“殿下。”与他同来,始终在一旁侍奉着他的三保有些疑虑的说道:“这些商贾们,似乎对殿下并不十分归心。”
“那武曲港中的利益,无论是分润给金陵商贾,还是给粤商、潮商,于我大明朝廷而言,都没有什么差别。”
“况且,越多商贾分润其中的利益,与我大明而言,才更为有利。殿下何不答允他们所请这样一来,想来他们才会更加对殿下您感恩戴德……”
朱肃看了三保一眼,那些商贾们话语隐晦,三保竟然能够听明白那些人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让朱肃很是有几分惊喜。
“商人们经营商道,所为者无非只有一个字,‘利’。有利自然起早,无利自然退缩。”朱肃说道。
“既然商贾重利,那么收服商贾,自是不必太过拘泥于恩义,只要以利为诱,才能更好的运用‘商贾’这一利器。”
“即便不分润给他们武曲港之利,他们莫非就要和我等对着干了吗不。只要朝廷能够给他们足够的‘利’,他们自然会为了朝廷大业不遗余力的摇旗呐喊。反之,若是无利可图,纵使我们对商贾们广施恩义,商贾们,也未必就会愿意为我等尽心尽力。”
“安南武曲港,确实有利。但金陵商人们,掌控的南洋据点已经太多了,不能让他们再掺和到安南的事务中来。朝廷也不需要用此事,向他们施恩。”
“……本王甚至觉得,为了借用他们之力襄助朝廷扩张,朝廷将这些商贾们一个个都喂得太饱了些。”
“他日若有了余力,该好好清理清理这些商贾的肥肠才是。”
三保躬身受教,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朱肃则是揉了揉眉心,有些嫌恶的闭上了眼睛。和这些贪婪的商人们应酬,着实让他觉得有些疲累。现在他最在意的大事除了安南,又多了一件马剌甲海盗的事,哪有闲工夫和这些商人在这玩什么心眼。
“殿下。”正这般想着,马车外,传来了狄猛的声音,狗儿为朱肃掀起车帘,朱肃看到狄猛正与马车平行而行,王府的门子不知为何,竟然也在车边,遂问道:“什么事”
“府中传来消息,方才,杨士奇杨大人遣人去府上给殿下传来口信。”狄猛恭敬道。“说是,那位叫做阿比盖尔的番人死了。”
“死了”朱肃一惊,从锦墩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