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月十二,同样是就着顺水泛滥,徐晃率万军,乘大舰三百艘浮水南下,舳舻数十里,旌旗蔽空,声势浩大。
此时的寿春城内,精锐丧尽的吴景已经无力防守淮水防线,只能将沿岸的壁垒、哨站尽数烧毁。
整个寿春城的百姓、豪士都能看到那北方遮天的浓烟,人心惶惶,有点门路的都想尽快离开寿春,向后方逃命。
而吴景对于寿春也并无信心,靠那些刚拿上刀的新兵去守城,这城如何守得住?
所以,在私下里,吴景已经准备后路,一旦事不济,立即就带着孙权直奔江东。
毕竟淮南再重,也比不上他和孙权的命重要。
但吴景又不敢一点不抵抗就放弃寿春,别看他是孙坚的小舅子,又是军中的元老宿将,是权力核心,可一旦犯了孙坚的兵法,毫无疑问,他吴景只有死路一条。
孙坚是不是孙子的后人不好说,但论治兵之严苛酷烈,孙坚一定比孙子本人还甚。
吴景欲生,但也不希望自己屈辱死在孙坚的手下,如此就只能坐困寿春,巴望着后方援兵能赶紧到吧。
而徐晃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带领大军靠上了淮水南岸。
属于他人生第一次方面攻略的战事就这样开始了。
……
徐晃踩在淮南的土地上,看着身后队伍不断将车马仗械从船上搬运下来,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心中大是满意。
这一次南下,他除了带上了自己的飞虎军本部之外,最重要的还有四个部,那就是架桥都尉任峻,沛国义兵将丁繇,汝南义兵将何皋以及降将梅乾。
这四将中,任峻自不用多说,也算是军中老人了,其入军也就比他徐晃晚了几个月。
而且其人是专业人才,尤其擅长土木作业,是徐晃这次南下淮南打攻坚战所必须倚赖的人物。
此外这一次任峻也是立了大功了,不是他误打误撞去打了龙亢,那些淮南军主力也不会冒险北上,这一仗也不会就这么顺利。
虽然徐晃至今还不知道到底是谁陷在了龙亢,以至于要让那吴景火急火燎的去救,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胜负已定。
除了倚重的任峻之外,徐晃还发现了两个人才:
那就是沛国义兵将丁繇,汝南义兵将何皋。
这丁繇这个人是个妙人,自己称自己是那丁盛的族人,但丁大器是兖州山阳人,这丁繇是沛国人,都是一杠子打不着的,也能是一个族的?
但徐晃看这人煞有介事的样子,也将信将疑,毕竟据说丁盛的宗族算是蛮大的,没准就有开枝散叶到沛国的。
当然,徐晃发掘丁繇肯定不是因为他有个莫名奇妙的关系,而是这个丁繇的确是猛将的料子。
之前这人在家乡的时候就算是豪杰人物,但偏偏不愿意投袁绍做军,而是带着一帮弟兄就在沛、泗一带纵横劫掠逍遥快活,豫、兖、徐三州长官不能制。
这一次淮南兵北伐,在沛国一带烧杀抢掠,这丁繇就带着一干核心子弟举旗反淮南兵,在被泰山军收编时,已颇有声势了。
但为了加入泰山军,这丁繇竟然毫无留恋,直接将聚集的队伍散掉,只带着伴当十二人从泰山军。
徐晃初听闻丁繇故事,便有惜才之心,将丁繇招来一看,壮阔健锐,是个猛士。
此后,徐晃再趋涡口,有部分淮南兵残兵依砦固守,这丁繇主动出击,只带自己伴当十二人,渡堑登城,袭擒其将。
这等勇力,就是徐晃也不得不心讶,直呼捡到宝了。
如此,徐晃特拔丁繇为沛国营营将。
而汝南义兵将何皋和丁瑶差不多,都是在汝南混乱中乘势而起的。
只是何皋有一份特殊的关系要比丁瑶更加复杂,那就是这何皋此前是汝南黄巾何曼的亲将,在何曼战死后就逃回家乡,之后一直隐姓埋名。
也正是这个原因,徐晃觉得此人不忠,在其主战死后竟然苟且偷生,而且你苟且也就是苟且吧,却还在他们泰山军出现在汝南的时候,又带人来投军。
这不是贪恋荣华富贵是什么?
既苟且偷生又贪恋富贵,这种人徐晃如何喜欢得了?
所以一开始,即便徐晃认为此人确实有勇力,临阵机变也有天赋,还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但徐晃还是想将这人丢给汝南战区的乐进,让他用这个人。
但后面还是任峻劝说了徐晃,认为其人在汝南义兵中有威望,这般猜忌恐怕要伤害义兵们的感情。
最后徐晃想了想,觉得还是用吧,不放心他那就是少用。
但无论是任峻、丁繇还是何皋,都不是此战的关键,在徐晃看来,真正重要的还是那个降将梅乾。
梅乾是霍山寇的豪帅梅成的弟弟,和他的兄长留在后方不同,梅乾加入进吴景的幕府,为其帐下文吏。
是的,一方豪帅的弟弟在吴景麾下就做了个文吏,可谓是相当不受重用的。
在徐晃于涡水东岸击破淮南兵主力时,吴景的大部分幕府成员都落在战场最后被徐晃俘虏。
但这些人中没有人比梅乾重要,不仅是因为他熟悉淮南的地理,更重要是他是联系淮南寇的关键人物。
有梅乾的帮助,淮南地理人情就如掌中观纹了。
而现在梅乾就随在徐晃身边,此刻他就为徐晃指点寿春附近的形胜之地。
梅氏虽然是大别山的土寇,但却也不是不文之人,这梅乾就是博览群书之人,不然也不会被吴景打发为一个文书。
所以此刻梅乾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一段典故:
“寿春,古楚之别都,据此空扼淮、颍,襟带江沱,为西北之要枢,东南之屏蔽。而将军欲定江东,必先据此寿春。此为就全局也。”
别看此时梅乾说的这些,徐晃都在荀攸那些谋士口中听过了,就以为徐晃这会不惊讶。
因为徐晃知道梅乾出自土寇,能认点字就是不容易了,如何还能有这样的见识?
就凭借开头那句,寿春是古楚国之别都这一条,就不是简单的。
这等数百年前的知识,没人教导是不可能知道的。
如此看来这梅乾也不是没来历的。
当然梅乾并不知道徐晃的惊讶,此刻他就好像一个求职者正向恩主极致展现着他的价值。
接着,梅乾就指东面,讲道:
“而只就两淮来说,寿春更重。自古两淮以富陵湖和张八岭为界分东西,其中淮东之地为滨海洼地,水网交叉,湖泊列布,不利于北骑大规模南下。而淮西之地,则山泽相半,而寿春所在地势平缓,正是大军通行之所。”
在梅乾讲的时候,徐晃不断点头,他是河东人,这辈子都没来过淮南地区,对于这里的地理情况就如同盲人一般。
而且徐晃还难受的就是淮南这边的气候和降水,又潮又湿,衣服整天都是湿漉漉的,让人好生难受。
这还是二月春,听那些本地人说,到了四五月后,这淮南地区就会普降大雨,因为时值梅子成熟,也叫梅雨。
梅雨,梅雨,他这一河东人遇到这样的天下,那才是真的倒了霉了。
所以,在徐晃的计划中,他必须要在梅雨到来之前就拿下寿春城,不然他们只能撤军。
徐晃本部飞虎军有一半多都是大河以北的吏士,这些人哪见过那种连续下半个月雨的情况?到时候只在野外扎营,一定会生疫病的。
但即便心里焦躁,但徐晃还是面带微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而他这幅姿态落在梅乾眼里,更加让梅乾庆幸自己的选择。
这会,梅乾直接就指着寿春城,继续道:
“将军,这寿春之武备全在卑下腹里,如今特为将军告来。”
此刻徐晃知道干货终于来了,手也不捻胡须了,直接对梅乾一拜:
“请先生赐教。”
这就是徐晃,只要你真的有东西,能帮到他,他一定折节下士。
而梅乾也对这一拜诚惶诚恐,连说不敢当后,连忙开始将他了解的寿春城防俱告出来:
“将军看,这寿春以北的这座山,此山名为八公山,其又与旁边的紫金山、硖石山一道,共同为寿春的外围防线。此前寿春兵就依凭此山险设立城戍。请将军先拔此砦,居高临下,寿春在望。”
这一点不用梅乾教,徐晃作为打老了仗的宿将,当然明白战场上制高点的重要性。
实际上,徐晃在下船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让飞虎军的两部先行穿插,去打八公山了,想来这会应该就有结果了。
果然,不待那梅乾说第二句话,从东面奔来一骑,高呼:
“高、张二部,拔八公山六壁,特来送捷!”
徐晃哈哈一笑,看着梅乾那有点惊愕的表情,心中畅快,大声回复:
“好,很有精神!令二部拒八公山,稍后我大纛就移到他们那去!”
那哨骑大喜,知道这是荣耀的事情,一声喏,就直奔回去。
这边梅乾的确惊愕,但他还是稳住心神对徐晃道:
“将军用兵真是急疾如火,我淮南兵败得不冤!”
徐晃对于这种吹捧早就免疫了,他只是关心寿春的其他城防,便笑道:
“这又何足道哉?我军中如我者,车载斗量,不可数计。请先生还是将其他几面的防御先说完吧。”
这句话让梅乾更破防了,好不容易才维持住情绪,继续说道:
“除北面之八公山防线外,西北面二十里本来还有一处硖石小城,就在硖石山上。山两岸相对,淮水经其中。吴景就因此山两岸结二砦,以防淮水津要。但也许是吴景精锐丧尽,我等渡河时,此两砦以空,就这样将淮水拱手相让了。”
徐晃又开始摸自己胡须了,这会他心里在想,听这梅乾的意思,这吴景还不能小觑啊,不说打仗什么样,至少这防守还是非常有想法的。
从淮水为防,到八公山为防,可以说有水就用水,有山就用山,节节防守,一个不落啊。
这边梅乾继续说:
“而在寿春之西,又有几处要地。此处因为在大别山北麓到平原,所以多有河流经此注入淮水,也因此此地水网密布,陂塘甚多。”
“而卑下要请将军注意的正是这些陂塘。我曾听闻那吴景说过,事有不济,就会掘这些陂塘淹没道路,断绝陆上交通。所以吴景也曾沾沾自喜,说自己这套可谓‘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肥之固。’环环相扣。”
听到这个话,一直表现得自信十足的徐晃竟然愣了一下,甚至抚摸胡须的手都停下来了。
徐晃迟疑的问了一句:
“这地方这么平坦,纵然掘塘放水又能升水多少?怕是诈吧。”
这个时候,梅乾却非常意外的看着徐晃,随后恍然道:
“将军,你不是淮南人,不知道咱们这淮水的情况。每年春,这淮水就会大涨,这只是二月,等到了三月以后,淮水会再暴涨六七尺,那时候再决堤,那就是堰淮悉绝,奔流入海了。”
徐晃呆住了。
六七尺?那不就是要涨一个人的高度?黄天可怜可怜他吧,他一个河东人,怎么就偏偏来到了这淮南啊!
到了这里,徐晃还有一点侥幸心理,他抿着嘴,小声问了句:
“这么大的水,应该泛不了多久吧。”
但梅乾却摇头击破了他最后的这点侥幸:
“将军,这水涨水落,一直要到秋八月才停,此后淮水才进入枯水期。”
这个时候,徐晃手脚有点发凉了,声音有点干涩:
“你们南人打仗动不动就掘塘吗?”
梅乾苦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非常肯定的语气告诉徐晃:
“南人会不会皆如此,卑下说不上来,但吴景一定会,一旦将军不能在本月破寿春,等淮水上涨,那吴景必会掘芍陂等塘,到时候将军只能北回了。”
徐晃勉强笑了一下,对梅乾道:
“不用数日,某便可破这寿春!”
说着,徐晃结束了这个话题,带着华盖、仪仗、随扈,移大纛于八公山上。
是夜,徐晃宿于八公山,望寿春城,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