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拿下袁绍的本阵后,张冲坐在马扎上,让蔡确将袁绍的大纛给卷好。
而在他的身边,几名随军的医吏正给张冲包扎着伤口,此前从东线战场一路杀到袁绍本阵,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数根箭矢都扎透了张冲的铠甲,此时他内里的衣衫早就被鲜血染透了。
失血让张冲感觉到了一点虚弱,他在心中又一次下定决心,这一定是他最后一次带兵冲锋了。
他想到了日后的唐太宗,要说这历代皇帝中,论武功第一的可能好些个是分不出伯仲的,可要是论战阵折冲第一的,非那位秦王李世民莫属。
而就是这么厉害的李世民,在战阵冲杀中也是屡见凶险,百战流血。光他曾用以驰骋疆场的六匹骏马就有四匹是死于箭矢。
其中一匹叫什伐戈的骏马,就臀中五箭而死。而战马都中了这么多箭矢,可想而知李世民本人中了多少。
也正是在战争期间受了那么多箭伤,身体素质那么好的李世民才活了五十岁就死了。
想到这里,张冲真的决定以后得老实的处在后方了,他可不想人过五十就崩殂了。
不过好在随着伊洛决战的落幕,日后也没多少战事是需要张冲自己冲锋陷阵的了。
为何张冲此前会这么重视袁绍,重视这一场伊洛之战?就是因为如今能对泰山军产生威胁的就是各地诸侯的连横。
其中连横的关键就是中原的袁绍,有他在,就能西连关西,东连青州,在泰山军的外围形成一道包围的铁幕。
而随着张冲率先南下京都,先后拿下京畿地区、崤函通道,并在伊洛大败袁绍主力,那道本该对泰山军产生威胁的铁幕就这样被扯破了。
一旦天下诸侯不能联合,那只能被泰山军各个击破。
现在,突骑们已经尾随追击袁绍了,那些本就已经渗透到南岸的哨骑们更是疯狂的撕咬着袁军的溃兵。
这种情况下,袁绍能逃出生天的机会并不大,不过就是跑出去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袁绍的主力已经被歼灭,就是活到汝南也是苟延残喘,不足为虑。
而解决了袁绍后,北方还剩下的诸侯其实就剩关西、青州、荆州三地。
对于下一步要打谁,张冲还没有和门下们商量过,就张冲自己的想法来说,他是倾向于打青州的曹操的。
曹操的能力不仅在历史上得到了验证,在这个位面同样得到了验证。这说明曹操这个人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真的雄才大略。
而且和关西、荆州都不同的是,曹操是一个非常有军事才能的主君,天生就是乱世的主角。
所以张冲对曹操如何重视都是不为过的。
只是之前从战略角度考虑,曹操一直不是张冲的主要敌人,所以才对青州战事拖延到了现在。
而现在打完袁绍后,收拾完中原残局后,那自然可以腾出手来收拾曹操了。
当然,也不用过于拔高曹操的威胁,因为此时曹操的实力和自己差距太过于悬殊了。
他所占据的青州地,刚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并不能支持曹操多少。而曹操打下的徐州北部又因为大范围的屠戮而元气大伤。
之前曹操连番用计大破关羽,固然是谋功的精彩战例,但换个角度也看出,曹操的绝对实力是比不上关羽的,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获胜。
还有一个方面也能看出曹操的虚弱。
关羽在被曹操袭击后,虽然损失了过半的兵力,但在河济的黑夫以及鲁中南的支援下,很快就拖住了曹操的进攻,以至于在河济决战的过程中,曹操在东方并没有多少战场进展。
几番考察,曹操的实力是有,但也不多。
而张冲之所以不打算打关西,是因为前段时间飞军在长安的密探送来了一封绝密情报。
情报中显示作为关西庭柱般存在的董卓已经很久没有出面了,据一些可靠的消息,董卓因为某种恶疾腿肉生疮,眼睛都已经瞎了。
张冲从这些情报中和自己的医学知识大致可以判断,董卓可能是有糖尿病了。
在这个物质匮乏,尤其是糖匮乏的年代,董卓竟然可以得糖尿病,可见他是真的爱喝蜜水啊。
而董卓的病症又非常符合糖尿病晚期的特征,所以张冲大致判断董卓生命也进入倒计时了。
之前他就和田丰这些人聊过关西的政局,知道关西政局是非常不稳定的。一旦董卓病死,那空出的权力必然会引得各方争夺。
到时候以关西小皇帝为首的帝党和董卓留下的凉州武人之间必然有一场权力斗争。
在外部存在压力的时候,两方可能还会求同存异,但只要张冲表现出将要东向的意思,关西内部的火药桶一定会爆。
这无疑是非常利好张冲的。
可能是因为血流了不少,张冲只是想了这么一会,头又开始晕了。
所以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反正不管是对东还是对西,这一战结束后,泰山军都是要休整的。
这一次从太原打到京都,是真的打得太长也太累了,弟兄们就是身体不累,那精神也早就强弩之末了。
所以张冲已经做好计划了,战后追兵将会追击到颍川,放过袁绍的老巢汝南,然后平定豫州各方。
到时候,与河济、鲁中南、泰山地区形成一片,为关羽军团提供稳定的后方。
而在把汝南包围后,那袁氏的残余势力也不过就是最后一哆嗦,一手就能捏爆。
想着这些的时候,张冲忽然看到东北面有点骚乱。
在那里,好像有一队骑兵正往这边冲,可没多久,骚乱就平息了。
没多久,负责守在坡下的庞德就奔了上来,他的衣甲上有点血迹,奔上来时,微微喘气道:
“王上,刚刚一队敌骑奔来,现已被斩首。”
张冲并没有询问过多,毕竟在这混乱的战场上,总会有一些不自量力的博什么功名。
所以,张冲只是摆了摆手,就眯上眼睛假寐了。
看来血流得是不少,得补补了。
……
袁绍大营内换上了新的主人,不是泰山军,而是那位善舞的韩馥。
这会,巨大的帐篷内有一些混乱。
韩氏的部曲正清洗着帐篷内残留的血迹,刚刚这里刚经过一系列审判,那些留守大营的袁氏军将们似乎并不愿意追随这位韩馥。
当然,韩馥也没有过于生死,只是将这些人的尸体统一挖坑填埋,又让战马踩踏结实地面而已。
而在军帐外,数量众多的兵卒们头带着黄巾,正挨个搜索营地内的各个角落。
之前有一队骑卒刚将马鞍套上战马,准备逃出去,就被这些人给堵住了,然后全部都砍死在了马槽边。
而要是在搜捕的过程中,遇到什么歌姬、女眷,这些“抹黄巾”的乱兵也自然高兴收下,扛着这些美妾就扔进了自家帐篷里。
只是除了这些疯狂的“黄巾”外,依然有不少面相悲苦黝黑的老黄巾,似乎对于这些劫掠并不感兴趣,他们正拣选着一些上了绣的兵刃在擦拭打磨。
这些人都是属于当年汝南黄巾的残党,悲惨的命运让他们谨记,无论什么时候,只有手里的刀枪才能护住自己,即便他们似乎已经倒向了胜利的一方。
总之,整片营地都是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哭喊和狞笑声。
负责这处营地的是一位韩家老将,叫韩韬。
年纪已有五十六岁的他是妥妥的高龄了,但他管带家族部曲的时间就有三十年了,可以说比他手上这些部曲的生命都要长。
作为家族中军事经验最为资深的老将,韩韬看着自己那些部下们那疯狂的神色,内心非常不安。
只能说财帛真的是动人心,他隐隐后悔,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将大营的府库给封藏起来。
要知道自己手上这些人作为韩氏的部曲,也不是什么穷汉,哪个家里没有十几个奴隶?
但在这会,全部散了,开始疯狂地劫掠着府库。
就韩韬现在看见的,在一处仓库外的空地上,数不清的布衣、土布都堆积在空地上,这并不是那些乱兵在清仓。
而是因为仓库里黑,这些兵痞子摸进去也看不清,随便扛一把,等出来了才发现是土布这些“不值钱”的,然后就往地上一扔,继续回去摸值钱的了。
那什么值钱?那自然是绸缎、绢布啊,这就是钱!
看着一个个扛着绸缎绢布的部下,韩韬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后面将会有一大份会送到他的军帐里。
就和那几个袁绍的歌姬一样。
所以,韩韬看着这些被绢布压弯了背的部下们,只是提醒了一句:
“手里的刀别丢了,最后这些东西能不能保得住,还是得看你们手里的刀!”
这些部曲们忙不迭的点头,欢喜得走开了。
望着这些精壮的部下们,韩韬稳住心中的不安,阔步走向大帐。
在那里,韩氏的几个当家人和其他共谋的几家正激烈的争吵着,韩韬进来时,只是往角落一站,默默听着。
冲突的起因非常直接,就是战利品的分配导致的。
本来以几家的情况,并不会这般没有体面的韩馥几人争吵,但谁也没想到,袁绍留在大营的财货太多了。
多到,再亲密的关系都顶不住诱惑,更不用说这群以利相合的一群人了。
其实那几家都已经发了大财了,就从这些人部下们的打扮就可见一斑。
各个锦缎衣衫,兵刃上都是用金丝缠绕包裹的,珠光宝气得像是暴发户。
可谁又会嫌自己钱多呢?
在此前的缴获分配中,他们商量好的是,泰山军那边拿五成,行动发起者的韩馥拿两成半,剩下的六家再分剩下的两成半。
但现在,六家不愿意了,要求重新分配,其中属于泰山军的五成他们不敢惦记,但你韩馥凭啥拿两成半呢?是你兵马比他们多?
所以这一次他们来,就是要重新分配战利品。而且他们也不欺负韩馥,这剩下的五成就按他们七家平分。
这平等,它才公平嘛!
而等这些人提出这一要求后,韩馥自己是不吭声的,几个韩氏的小字辈就开始和这些人争吵起来。
而等韩韬进来后,这些人的争吵已经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了。
其余六家既不满于韩氏的不识时务,更恼恨于几个小字辈就敢冲他们大声嚷嚷。
当下就有一李氏的族长阴恻恻的讲道:
“姓韩的,和你们好商好量的别不听,到时候刀架在你们脖子上,可不是这条件了。”
这人话落,在场韩氏子弟有哪个是吃素的?就是真孬的,这会在这么大的利益面前,也红着眼睛跳出来怒骂。
一时间,场面极混乱,骂的话也极脏。
这会韩馥也在头疼,因为他在看见韩韬进来时冲着自己摇头,就知道他已经是没能将队伍集结起来。
想到这里,韩馥也不敢再坚持,在一众呵骂中,他温声说了一句:
“可以谈!”
话音刚落,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彷佛刚刚的吵闹就是幻觉一样。
安抚住众人后,韩馥说到了事情的关键:
“我儿之前带着我们的请表出去接触泰山军,但现在还没有消息,所以什么变故都有可能。我们如今应该做的是,迅速统合营内的力量,并允许其他家的投靠。只有增强我们的实力,我们才能守住这一切。”
韩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可其他几家反应却并不强烈,还是刚刚那个威胁的,开口了:
“至今没有联系上泰山军,不是你韩馥办事不力吗?再且说了,允许其他家投靠,那是不是缴获也得分给这些人?而缴获就是这么多,分我们七家犹嫌不足,如何再外分?”
其他几家家主纷纷点头,显然这番话是说到这些人的心坎里了。
所以接着就有人补充:
“老韩,你想什么呢?袁绍十几万大军都打不赢那些泰山军,我们这些人就是将营地内的人都武装起来,又能如何?甚至这样做还会激怒泰山军。要我说,我们就绑好头巾,等泰山军过来了,咱们就开营。”
说着,此人还沾沾自喜道:
“我们呀,自始至终都是太平道的人,和泰山军是一家。我们已经将大头分给了泰山军,剩下的这些零碎,想来泰山军也不会抢我们这些家人的!”
说完,众人齐齐喝彩,正是此理。
而韩馥这边也皱着眉头思考,越想这话还真有点道理。
于是,就在众人喜气洋洋的时候,外面号角大起。
所有人闻声出帐,只是往营外一看,就见无数杏黄旌旗正缓缓从北面逶迤而来。
泰山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