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守在北面墓林的是薛平五百骑,以及周让的五百步营。
他们得张达的军令就是守在这片墓林,并击退来犯之敌。
此时,薛平正带着五名骑士立在墓林边,看着对面的平线上开始出现一队队散兵。
很显然,对面也知道在这样的地形中,排兵齐进并没有优势。
在距离五百步的时候,周让营中的弩炮手率先将弩炮推出,对旷野上的敌军发射。
数支短矛箭矢只对敌军造成了很小的伤害,敌军排得太散了,少量的弩炮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此时,敌军的散兵阵在经历过一开始的慌乱后,很快就继续前进,这一次他们队伍分散得更开了。
见此情况,周让已经不准备继续射击了,准备应付后面的短兵战斗。
但这个时候,薛平跑了过来,他用别扭的汉话,但完整的表达着:
“继续射,让他们的队伍都分开。然后我就冲。”
周让立即反应过来了,他看了一眼薛平,然后就让阵内的百名长弓手开始射击。
果然,这一轮箭矢除了射倒了十几名袁军步甲,并没有带来更大的伤害,所以负责长弓手的百人将只喊了一轮就让弓箭手停了下来。
但这一轮箭雨,也让本就分散的敌军散得更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林内彪出一支骑军,为首之将头戴牛角盔,手执朱色马槊,森然寒光一点,跃马向前。
此将正是薛平,恰如出林之虎,带着百骑直接冲到了敌军面前。
在旷野上,步卒不结阵遇到冲锋的骑军会是一个什么场面?只要看看这就知道了。
数百名袁军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在薛平等骑的马槊和骨朵下,死伤殆尽。而痛杀结束的突骑们也不恋战,直接划了一个半圆,从北面撤回了墓林。
此番薛平的战术就是典型的草原战法。
薛平这些鲜卑武士的军事经验全部都来源于集体狩猎。他们往往会用马群去驱赶黄羊这些猎物,再用弓箭来将猎物驱赶到特定的方向,然后守在这个方向的同伴就会从侧面出击,用手里的骨朵来砸碎猎物的脑壳。
而薛平和周让商量后的战术就是脱胎于这个。
刚刚薛平的出击虽然短暂,但至少歼灭了敌军两个步营,负责进攻这里的敌军主将陈武自然怒火中烧。
他亲自带着麾下八百名庐江上甲,直接奔行到了第一线,而此时已经挺近到林外的庐江中营,也开始对林内的泰山军开始了抛射,以掩护主将陈武的进攻。
于此同时,庐江兵的右营也开始迂回到了墓林的北面,打算从北面对林内的泰山军进行迂回。
见此,本来薛平还打算故技重施的,但无奈看见北面开始出现敌军的踪迹,他只能带着突骑防守在北面了。
所以负责抵御陈武的就只有周让的五百步甲。
但周让也有支援的,在他的右翼,也就是果园子内,数量众多的弓弩手正配合坞壁上的弓弩手一起从斜侧方对陈武部进行打击。
这一次箭矢并不是简单的试探,而是立体的全方位覆盖。
坞壁上的弓弩手和弩炮手,从上方对陈武部进行抛射,而在果林内的弓弩手则直接侧翼攒射,再加上正面的周让还有百人长弓手。
于是,陈武等八百庐江上甲受到了三个方向的打击。
在这样的火力下,这些庐江上甲虽然各个都有自己亲手打造的铠甲护身,但依旧损失惨重。
尤其是来自坞壁上的弩炮,那每一根短矛都是对庐江甲士的虐杀。
箭矢一直在持续,陈武军阵内到处是哀嚎,五六个陈氏族兵部曲护着陈武一步步后退。
此时,一根粗大的短矛直接穿过了陈武的大腿,部曲们只能将短矛砍断,就要背着陈武撤回去。
但此刻已经大出血的陈武如何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他挥手打断了部曲们,然后他惨然道:
“是我轻率了。你们撤回去,这一仗给我陈氏留点血脉,我死后,你们就听我叔叔的。”
看着不断倒地的弟兄,陈武已经有点晕眩,他努力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们为我守住,不要让我的首级落在敌人手上。”
身边几个部曲眼中含泪,明白家主的意思,于是他们收拾牌楯就将陈武围在了圈内。
外面箭矢纷飞,部曲们努力为陈武争取着时间。
陈武从肋边拔出一短刀,将身体面着南方庐江的方向,然后将短刀反举,又一次眷念得看着这世界,随后就将短刀插在了下颌。
太武三年,五月二十八日,未时,少年豪杰陈武自戕于李家壁。
陈武死了,但战事依旧继续。
在陈武死后,江夏军的指挥权落在了他的叔叔陈敏的身上,他并没有选择听取陈武的遗言,而是继续对泰山军的左翼发起进攻。
其中原由并不复杂,就如此刻军主李通一样,大家都在局中,也半点不由自己。
此时,江夏军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牌楯,终于跳荡到了墓林中,大概有六百名左右的江夏兵与差不多的泰山军围在一起厮杀。
在江夏军在左翼又一次发起进攻时,丁奉在右翼也在向前推进。
负责与丁奉配合的是一支八百骑左右的骑军,他们沿着一条林中野路向西骑行,准备缓缓的向泰山军的右翼迂回。
而在林外,李通将携带的弩炮调拨到了前线,就在这里构建了一个小的弩炮阵地。
随后这支弩炮小队向北面林中的泰山军发起进攻,其中大部分的箭矢都被密集的林木给阻挡了,但却掩护了正从林中迂回过去的丁奉所部。
北面的密林是比较原生态的,所以布置在这里的是两千刀楯兵,也比较适合这样的地形。
当弩炮的阵地对北侧密林发射的时候,靠在后方的几名泰山军刀楯见前面雷声大雨点下,就去边上林子里找点浆果。
这被他们的队将发现了,当即怒不可遏道:
“你们都给我回阵地,再敢私自离开,我都以军法处理。”
其实这队将是爱护他们,他们也就是轮在后方,要是被那些法曹的人看见,这几个刀楯兵当即就要被斩首。
于是,几人浆果都不吃了,马上跑回了阵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东面的林内射出一阵箭矢,直接就将这几人射倒。
那队将大惊失色,抽出环首刀就准备战斗,但这时候一支弩箭直直的插在了他的脖子。
混乱在刀楯手的后阵延续,他们纷纷拿起地上的牌楯,寻找敌人。
而这个时候,一支弓弩小队从林中奔出,其中一个骁将手持弩箭,每发一矢,身侧就有人将已经上好弦的弓弩递给此人,而后面的弩兵则跟随着上弦。
就这样,此将简直如带着一挺速发连弩,就这一路死在他弩箭下的就不下十余人。
当抵进了泰山军后,此将抽出两把环首刀,如同暴风一样左劈右砍。
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袁军从林中奔出,源源不断。
很快,被袭击了后路的泰山军刀楯,在人数占据绝对劣势下,不得不向着坞壁方向撤退。
此时,在坞壁这侧指挥的魏舟看见南林阵地崩溃,当即从坞壁内派出百人突骑向前掩护大楯手从西面入壁。
这处坞壁只有东、西两座门,溃退下来的刀楯手只能从西面入壁。
突然出现的泰山军突骑让突出的丁奉军惊慌失措,原先追捕者一下子变成了躲避者。
但泰山军突骑也不敢追得太近,因为他们也看见敌军的突骑正从密林中加速赶过来。
于是,在击溃了敌军的追兵后,这百骑就果断绕回西门撤入壁内。
可即便有突骑的掩护,但依旧有大部分的刀楯手并不能及时撤到西面,于是,他们跑到南壁下,在上面弓弩手的掩护下,就地列阵。
此时,在密林中,丁奉骑着战马,指挥着所部继续向前,至于这里的战利品则让后面的袍泽负责打扫。
就这样,丁奉督促着庐江兵,从林中缓慢开出,准备先击溃西壁下的溃军。
丁奉的额头因为刚刚在林中的厮杀而受了伤,这会血流不止,他用丝带稍微包扎了一下,就继续投入了战斗。
丁奉就是这样的性格,鲜血不会让他畏惧,只会刺激他更加疯狂。
但战场的进展却并不顺丁奉的心意,虽然他们击溃了北林中的敌军,但并没有消灭敌军的抵抗之心,他们甚至还能在壁垒下重新整阵。
刚刚,他的一个营对壁下的敌军发起了进攻,但很快就被壁垒上的泰山军用弓弩给击溃了。
尤其是那该死的弩炮,给自己这边伤害太大了。
在这样不对等的伤害下,丁奉只能不得不放弃了进攻,甚至他们还不敢暴露在林外,因为那该死的弩炮依旧能射到他们。
就这样,丁奉这边只能向中间的李通汇报战场情况,然后守在这片林地等候中军的下一步命令。
其实李通一直观察着战场,不论是右翼陈武部的挫败,还是左翼丁奉部的僵持,他都看在眼里。
此刻他的内心既愤怒又悲伤。
愤怒是,以如今战场的形势来看,要想攻破李家壁抵达中央地战场,就必须与李整的部队并军进攻。单靠己方的兵力是没办法拿下李家壁的。
而他悲伤的是,他万万没想到陈武会战死在这里,个年轻的江淮武人很得他看重,可却……
想到这里,他对停军不前的李整就充满了愤怒。
于是,他大吼一声,就要夹着战马向李整那边去质问,他的扈将要拦他,却没抓住,只能带着一队骑士紧紧跟随。
从李家壁到李整那大概就是四五里,骑马不过片刻就到。
但此刻整个伊洛地的战火已经烧起,谁也不知道在那片密林中就会潜伏着一支武装,所以李通带着小队骑军穿行战场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其实也确实是如此,在李家壁这里发生大战的时候,在附近的丛林和草间都潜藏着一群群邋遢的狩队。
这些人都是附近讨活的,惧怕战乱,但同时也明白每一个落队的武士都能让他们大发一笔。
更不用说,如果他们能狩到一枚将领的首级,向敌军邀功,他们就能翻身成为人上人了。
所以在恐惧和贪婪的共同作用下,这些狩队潜伏在战场周边,像是一群贪婪的鬣狗垂涎着战场的武士。
此刻,李通带着骑队奔行,两侧密林中满是发绿的眼光,这些人惦记着李通这行人,但也知道他们不好惹。
就在这个时候,骑队外侧的一名骑士不知道踩到了哪里,随后一下子就栽倒进深坑里。
随后一声惨叫,这名骑士就被坑里的竹签给捅死了。
李通听到伴当的惨叫就准备掉头,他身边的扈将忙拉住:
“军主,继续走,不要理会。”
李通明白扈将说的是对的,这些农兵就是一群杂草,根本是杀不完的,甚至杀的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李通愤恨地抽出弓,对着密林攒动的地方,连射三箭,接着就是三声惨叫。随后才不甘的带着骑队继续向着李整的方向奔行。
在李整他们走了后,从密林中涌出一大群狩人,就和老鼠一样冲进坑内,割掉了骑士首级,收刮了这人所有的衣物和财富。
……
一刻后,李通等人终于赶到了李整的阵地。
在那里,多达万人规模的右护军正绵连在这处平地上,在阵地的外围,有一个个小阵,他们在看到李通的骑队后,下意识举起弓弩就要对这伙骑士攒射。
这就是大战时,在两军之间穿行的危险。不仅要防备战场外围的乱兵、狩人,还要被友军当成敌人给射杀。
也就是这些右护军有认识李通将旗的,于是纷纷高吼:
“不准射击,不准射击。”
于是,李通带着骑队沿着军阵隔出来的跑马道,继续奔行。
忽然,从两侧小阵中射出一支箭矢,直直的掠过李通的头顶。
李通边上的扈将赶忙举起牌楯,继续护着李通奔行。
而在他们的左侧,也就是箭矢射出来的地方,一名军吏正拿短棍敲击着一名弩手的后背,骂道:
“谁让你射的,那是后护军李帅。”
那射箭的弩士嗫喏道:
“不小心,太紧张了。”
是的,就是不小心了,如果李通死在这一箭下,死因也就是这个。不然能如何?大不了就是赔这个弩兵的命给你李通,要不要。
那军吏也就是教训了一下,然后也没什么然后了。
此时,李通已经能看到李整的族旗和大纛了,在那里,一群千乘李氏的族将正坐在马扎上,看着自己。
李通怒火中烧,甩蹬跳下战马,就向那李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