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关羽、黑夫这些方面将帅都有决机之权,所以当黑夫的军报送到京都的时候,实际上他已经将兵一万五千众向着东南出发了。
张冲从东方战事的土崩中缓过来后,马上就意识到战事的节奏发生了巨大变化。
本来有黑夫和关羽插在中原,他可以从容与袁绍对决而不受后方影响。
而现在随着关羽大败,黑夫南下,原先平衡的东部局势发生了变化,他在东面的压力一下子就数倍于从前。
所以留给张冲的破局手段就剩下一个,那就是快打。
在当时的局势判断中,张冲在得知南面的鞠义竟然撤退后,就意识到袁绍与鞠义的矛盾要浮出水面,所以这就给了他一个窗口期。
那就是趁着袁绍整合鞠义,并带兵北上的时间,先行攻破自己西面的敌军。
原先,张冲并不主动攻打关西的原因就是看透了董卓所代表的凉州武人集团的底色。
这些啸聚一方的豪强眼里根本不会有汉室,他们所作所为就是自己集团的利益。
所以让他们顶着伤亡,主动进攻河洛是万万不能的,相反,他们最有可能的机会就是趁着自己和袁绍对决的时候,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所以,在一开始张冲是只将关西的威胁延后的,毕竟他这边没和袁绍打得尸山血海,那边是不会出头的。
但现在情况变了,他在东面可能出现崩塌的背景下,需要尽快结束河洛的战事。
不然腹心的河北就有被青州军攻入的威胁。
所以他就将目光率先放到了关西军身上,决定先以骑军击破关西军,解除西面的威胁和战场的不稳定因素,然后再迅速回援河洛,与袁绍决战于洛水之滨。
于是,他和何夔、荀攸等人详细商讨,最后做这样的战术安排。
由赵云之控鹤军作为诱饵,主动进入崤函通道寻求与关西的决战。而在赵云吸引了正面注意后,由他带着主力八千突骑沿着大河北岸迅速突进到弘农对岸,然后渡河飞夺陕县,然后回头抄击关西兵。
如是,一举歼灭关西军在崤函的兵力,彻底拿下这条崤函天险。
既做此安排,张冲迅速将军中骑将和突骑集结,并在五月八日这一天从孟津出,日行二百里,裹甲衔枚,只用了三日便趋弘农陕县对岸的大阳。
大阳乃大河之阳的意思。
自古就有茅津、茅城津的意思,自春秋时期,这里便是大河中段最重要的渡口。
“秦伯伐晋,自茅津济,封崤尸而还。”
而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大阳对面弘农的重要性。
陕县为为豫西通道西段的交通枢纽,是崤山南北二道的交汇之处,由此地可以西通函谷,直赴关中;或东去新安,或东南赴宜阳,越崤函山区而抵达伊洛平原;
可以说,谁控制了弘农,谁就控制了崤函通道。
而且,大河在经过这段河床时,河面床较窄,仅宽七十余丈,便于涉渡来往。
此外,还有一个张冲不知道的情报,但却对他的行动非常有利。
那就是关西在弘农陕县囤积了大量的粟米,这些粟米都是用以支应前线军士,从这一方面来看,一旦张冲成功占据弘农,既可以阻断崤函道,又能够获取屯粮,以用给后面的奔袭。
但当张冲五百里奔行至此,看浊浊大河水奔腾向东时,却遇到了难题。
在他带着一众骑将停在大河北岸的渡口时,此前分兵击破大阳等小邑的李辅也回来了。
他带着一名少年奔了过来,对张冲道:
“王上,末将击破大阳后拷问了,都说这条渡口已经没有船了。这少年是附近投军的,说知道情况。”
于是张冲将目光看向了这少年。
少年非常激动,随后伏在地上对张冲说道:
“小民叫韩沂,家父当年为河东黄巾小帅,后为董卓奸人所害。后面小民带着家父部曲和黄巾子弟少年百人潜在中条,寇掠河东。此番来,就是秉我黄巾遗志,特来投军。”
张冲此刻压力很大,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但看着这个黄巾遗孤,他依旧给予了足够的耐心。
他拍了拍韩沂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将自己知道的慢慢说来。
韩沂十二便杀人,如今死在他手上的河东吏士豪势都有数十人了,但依旧在张冲面前紧张得不行。
有了张王的鼓励,他才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原来大阳渡这里本是有船的,但后来坐镇在华阴的段煨却下令将龙门渡的舟船放下到蒲津,同时将大阳渡的舟船全部集中到了自己所在的风陵渡。
用段煨的话来说,就是龙门渡和大阳渡距离前线近,容易被泰山军所趁,所以才有此调动。
但张冲听了韩沂这番话,再结合此前法正与他详说的关西内部局势,他隐约明白,这可能是段煨与郭汜争权之举。
毕竟舟船在哪里,自然用哪里的渡口运输补给。而谁掌控着军资,谁说话自然管用。
段煨和郭汜虽然都是凉州武人集团的,但却并不是一个源头。
郭汜这些人都是依附于董卓的,都是他的旧人,而段煨是和董卓差不多时间出道的,是刘宏时期就称名关西的悍将了。
所以郭汜代表着新凉州武人,那段煨则代表着旧凉州武人。两派虽然在整体上利益是一致的,但依旧有严重的倾轧。
张冲想着这些,但目前来看,好像并不能帮助他渡口眼前难题。
于是,他问韩沂: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船吗?
而韩沂的话果然如张冲所料:
“张王,这里一带早就片甲不能下河,如是一两艘小船,小民还是能找到的,但要找到能供应数千马军渡河的舟船,怕是寻遍左近都找不到。”
张冲点了点头,看着身后看不到头的骑士人头攒动,又见身边几位骑将眉头紧锁,洒然笑道:
“既然无舟,我们就自己作舟,难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走,刚破了大阳城先看看城内有没有船工。”
有时候领头羊的重要性就是这样,当众人迷茫无计的时候,领头羊的态度决定了方向。
必须要有排除万难的决心,既然没有渡河的条件,那就是创造条件。
于是,众骑军纷纷散开,又去寻附近的林木,寻找合适的木材;有返回大阳城,去查看城内的铁料和木匠。
而韩沂看着忙碌却秩序井然的骑士们,心中更添了对泰山军的仰慕。
这个时候,张冲再次喊了他,笑道:
“你不是说能弄到两艘小舟吗?不妨先拖过来试试。”
韩沂回神,于是忙应了下来。
……
此世的大河沿岸,气候湿润,虽然这些年天气寒了不少,但却也让春夏显得更温暖许多。
在大阳渡沿岸,芦苇在河风里飘摇,水鸟在水畔中觅食,甚至时不时还能见到数条鲤鱼跃水而出,一派怡然景象。
但这时,一阵恼人的脚步声传来,惊吓得游鱼水鸟四散而去,生生破坏了这般美景。
一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独有的尖锐,说道:
“徐将军,你和我说说你们之前怎么打中人亭大战的。我那时候在河东就听了,要不是距离远,我年纪又小,不然那时候就去投奔你们了。哎,你们泰山军才是咱们太平道的希望。”
说这话的正是韩沂这少年郎,而随他身边的竟然是飞虎军大将徐晃。
没想到张冲竟然这么重视这取船的任务,让徐晃亲自带人随韩沂去取。
徐晃没有吭声,其实对于韩沂这个黄巾遗孤的身份,他并没有多少认同,因为他是汉军出身,和这些黄巾党完全是两路人。
甚至要不是当年他们这些三河骑士南下,没准杀这韩沂少年的父兄的就有他徐晃在。
所以,一路上他倒是颇为沉默。
但边上的韩沂倒是很活跃,他在得知徐晃是参加过当年中人亭大战的英雄后,就非常崇拜徐晃,一路上都缠着他讲当年战事。
徐晃并没有好心到解决少年人的好奇心,而是不断和身边的图吏比对着附近的水情。
凡作战,尤其是渡河作战,必先知川河水道,不能确定河流的走向和水文,到时候渡河就要出大事。
所以,徐晃将全部心思用在了这里。
韩沂带着他们走到一处芦苇丛,然后拨开芦苇就钻了进去,没多时,他就在里面兴奋喊道:
“呀,还真的在这里。”
徐晃听到这话,脸就黑了,没想到这少年满嘴跑马,没有准的就敢在王上面前讲事情。
徐晃摇了摇头,然后挥手让队将带人进去。
他不是不相信韩沂,而是他已经习惯了在战场上谨慎了。
而当徐晃的队将带着十来人摸进芦苇丛,里面就传来他们的声音:
“军主,船在。”
再然后,他们就从里面拖出了三艘船,比韩沂说的还多一艘。
此刻韩沂并没有任何乱报情况的窘色,反而摸了摸这三艘小舟感叹道:
“这是我父亲他们当年留的,那会说要带着咱们去对岸,但后面父亲死了,他让我跑到南面去,但我没听,我要给他们复仇,所以就留了下来,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徐晃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安慰了一句:
“嗯,仇报了没?咱现在回来,那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却听韩沂哈哈一笑,傲然道:
“早就报了,包括那叛徒,一共十六人,齐齐整整被我埋在了地里。我小韩报仇,不假他人。”
此刻徐晃有点欣赏这少年了,毕竟这般烈气的性子,类他。
于是,他检查了一下木舟,见除了皲裂了些,没有任何问题,于是招了招手,让人抬着返回了营地。
此刻,渡口外已经是一片忙乱。
泰山军的运气不错,他们先是在西北面靠近群山的地方发现了一片杨树林,不仅解决了泰山军舟船的用料,还解决了大军薪柴的问题。
此刻,不断有骑士们将樵采好的圆木驮运回营地。
那些本该纵横沙场的骏马此刻拖着这些圆木,前后不绝。
同时,泰山军在大阳城内也发现了大量的铁钉和不少船匠,这些都是当时被遗留下来的,此刻正方便了泰山军。
就这样,有人,有料,有技术,泰山军就在这大阳渡口外开始大造伐木。
而徐晃来的时候,张冲正和军队的将作说造船的事情,不求精巧,只需要能让大军渡河,怎么快怎么来。
张冲看到徐晃拖着三艘小舟过来后,笑着走了过来,然后对徐晃道:
“公明,给你一个任务。”
而徐晃呢?压根不问任务是什么,当即抱拳:
“末将从命。”
……
当日下午,徐晃郁闷的带着韩沂随法正悄悄渡过大河,抵达了陕县境内,同行的还有十名横撞将。
等他们从芦苇荡里钻出的时候,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汉军的河卒在布防在河口了。
看来陕县的汉军已经知晓对岸出现了泰山军,这也不奇怪,当时大阳城在发现泰山军出现后的第一时间就点燃了烽火。
陕县的汉军只要不瞎,就不可能无所作为。
但目前来说,他们只知道是对岸出现了敌军,而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的敌人,敌人规模有多少。
所以这些巡河的汉军吏士也颇为懈怠,毕竟他们都知道这段河面上已经无舟船了,对面就是再如何?还能飞过来?
所以苦的也就是大阳那边的弟兄们了。
但这也无妨,以邻为壑正是咱关西兵的基操。
而徐晃这边再看到这些点燃篝火的巡卒时,并没有多做声张,而是悄悄的退往了南面的大道上。
一行人走到官道上,其中徐晃忍不住对一边的法正道:
“法君,你这事靠谱吗?你之前是单车去的京都,现在咱们这么多人随着,怎么看都有些问题,要不我和你一起入城?让他们都在外面等着?”
徐晃话音刚落,那少年郎韩沂就不同意了,他尖着嗓子:
“将军小瞧人,咱也可以入城,比杀人,咱不输你们。”
徐晃翻了个白眼,十分不理解王上为啥要让自己带着这小子,这种浪荡性子不是坏事吗?
而法正自过河后就一直沉默,此刻听徐晃问起,终于开口。
他望着那隐约可见的陕县城:
“不用,我自有办法。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告诉那些凉州兵,凡夺走我的,我必夺回。凡羞辱我的,我必十倍加之。”
说着,法正的眼神颇为残忍。
而徐晃看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以后咱少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