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三年,三月二十八日,日上。
金墉城的了望吏士发现了远处的泰山军军队。
大概在七八里外的位置,黑压压的一片敌军,从东北方向压了过来。
金墉城本就建立在京都东北最高处,扼守着全区域的制高点,再加上晴空万里,河洛盆地上一望无际,汉军很容易就发现了泰山军的布置。
在目力优秀的汉军了望士的眼中,远方的泰山军正以一个以扇形队形展开,缓缓前进。
巨大的烟尘中,是无数旗帜招展,数不清的精甲吏士在阳光的反射下璀璨夺目。
这些汉军了望士咽了咽口水,按照操典开始猛烈撞击着了望楼上的金钟,巨大的钟声从这里荡漾到整片战场,警告其余各处汉军提高警备。
敌军来了!
此时,大战还未开始,其余京都三面的泰山军还未发动进攻,整片战场都是静悄悄的。
于是这巨大的警钟声就如同在平静的海面上荡起一阵阵涟漪,整片战场都被它唤醒了。
收到了金墉城的警钟,各面战场的汉军也纷纷敲钟,以示回应。
而与此同时,泰山军在其余三面的攻击阵型也已展开,在汉军嘈杂的警备声中,京都外围攻防战爆发了。
……
金墉城顾不上其他友军了。
此时三城的守军纷纷惊醒,他们从各自的营区集结,开始往金墉城的城垣上飞奔。
与此同时,金墉南城的了望亭上,了望吏正死死地观察着附近的情况。忽然他们看见西北面掀起一阵烟尘,并向着己方高速移动。
他们猛然向楼下惊吼:
“敌军突骑狂飙而至!”
早就候在亭下的健步,听了消息,飞奔汇报给镇将凌操。
金墉城有三城,朱儁任命了一位主将,两位副将。其中主将叫朱治,将一千八百人,镇守中城。两个副将叫凌操、芮祉,各将千人镇南北二壁,三人麾下皆是清一色的江淮子弟。
当年,交州蛮乱,州郡不能治。朱儁临危受命,率家兵及家乡子弟五千南下交州平乱。此三人在那时候就已经追寻于他了。
其实不仅是这几个,如孙坚,也是这阶段在朱儁的赏识下一步步崛起的。这个爱给予下级武人机会,尤其是家乡的寒门武人机会的大帅,获得了家乡子弟矢志不渝的忠诚。
在另外一个位面,朱儁因为被征召入了董卓的朝庭,放弃了基本盘,麾下旧部大不多归了陶谦和孙坚。其人最后也被郭、李二人折辱,羞愤而死。
而现在,朱儁有了不同的际遇,于是他麾下的这群江淮子弟便有了在京都之战大放异彩的机会。
只是相比于另外一个位面的命运,也不知是福是祸。
此时,在金墉南城的凌操得了了望士的消息,吓了一跳,立即下令让人关闭城门。
原来,之前京都城内的朱儁一直利用城外的护城河和水道网络给金墉城运输物资。
今日京都的公卿们要和泰山军和谈,朱儁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没有反对。反而他觉得可以趁着这个和谈的空隙,多补充点物资到金墉。
所以他征召了一批民夫、壮勇,然后从水门通过,用小舟顺着护城河直达金墉城,而入城的方向就是他们所在的南城。
于是,得了命令的江淮兵连踹带打,将那群被征召驮运辎重的民夫拉入城内,然后用力关闭了城门。
城门关上了,但也更混乱了。
不大的城壁内,到处都是人和辎重,甚至连行军通道都被挡住了。众人只能不停歇,继续将这些军资搬运到仓内,可以说一片慌乱。
也就是这片慌乱嘈杂中,甲胄已备的凌操带着一群披甲扈兵登上了城楼。
此时,泰山军的突骑已经狂飙而至。
……
金墉南城下,无数旌旗、马嘶中,徐晃看着紧闭的城门恨恨的骂了一句:
“狗奴倒是反应快。”
今日,王上在回退了城内的求和使团后,军中军气果然大振。此前弟兄们听说王上要和汉室讲和,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虽然他们不懂王上是怎么考虑的,但他们自己也有自己的情感。
长久以来,在军中宣教使的熏陶下,这些人早已对汉室深恶痛绝,他们将过去自己所受苦难全部归罪于汉室身上,这在给他们带来顽强的斗争精神的同时,也让他们充满偏执。
军中的大部分意志自然也裹挟着一部分的上层军将的想法,他们也反对王上同意汉军求和,当然这里面有多少是为了军功,就另说了。
不过,张冲最后拒绝和谈,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正如他此前和众幕僚说的,这一次京都之战不仅打的是军事仗,更是政治仗。
京都的异位不仅仅是一座城那么简单,它有着天命转移的政治寓意。
如后人叙述历史,在确定大汉亡的那一年,那必然是以京都陷落为时间点的。正如昔日光武定洛阳而收天下人心,被视为正朔,泰山军在拿下京都后,虽然不至于羽檄定天下,但也让天下人都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新的时代真要开启了吗?
这就是京都之战巨大的政治意义。所以,张冲绝不会用诡计来打这一战,就是要用堂堂正正的绝对武力,让天下人明白泰山军的实力。
其实田丰、严庄他们的想法好不好?好!
甚至张冲都知道历史上金人围汴京就是靠这手段的。给城内一个机会,慢慢放血,最后等他内部民怨沸腾后,金人才毫不费力的破了汴京。
但然后呢?打下了京都之后呢?
汴京城百姓们很快就同情了赵家,开始将斗争矛头直指金人。最后金人除了收了汴京的财富,更受了天下怨恨。
人就这样,对用阴谋诡计而获得的胜利,人们总会给失败者报以悲情英雄的同情。项羽如是,赵宋亦如是。
正是考虑到政治性,张冲决议强攻京都。
于是,他召各军军将大会,做了如下部属:
“由张旦节制谢弼、罗纲二军,指挥城西军事。由张南指挥城南军事;由赵云指挥城东战事;由徐晃指挥城北战事,攻击金墉。”
其中这四面,主攻为西面和东北面,其余两面都是牵制之用。
张冲专门对徐晃说过金墉城之重要。此城作为附近唯一的制高点,为了后面顺利攻城,必须要拿下。
而之前徐晃就曾留心过此城,对于此城的攻略也有自己的看法。
他这几日有事没事就带着突骑外出巡弋,他就曾数次见过城内的守军利用护城河的水道给金墉城运输物资,所以他就抓住了这个漏洞,打算在正面吸引敌军注意,然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来抄击敌军南城。
但现在,计划显然失败了。
不过徐晃也不着恼,反正有一枣没一枣的,既然阴的不行,那他就来硬的。
徐晃觑了一眼城楼,然后打马而还。
就这样,飞虎军突骑来如闪电,去如烟云,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金墉城下。
而城楼上,望着远去的烟尘,凌操肃然下令:
“都准备起来,让北侉们看看我们江淮儿郎们的厉害!”
众子弟顿兵:
“呼!哈!”
……
金墉三城全面进入警备状态。
在旌旗密鼓中,泰山军的先头部队率先抵达了金墉北城附近,将野外挤得满满当当。
但占据着江淮兵全部注意力的却是四个巨大如天上神将一样的巢车。
每辆巢车都由数十头牛共同牵引,在巨大木轮的转动下,向着金墉城缓缓靠近。
此时,城楼上,一众江淮兵皆看着主将芮祉。
芮祉是丹阳人,作为江淮地方最出强兵的地方,当年朱儁很是招募了不少,而芮祉就是丹阳本地土豪。
丹阳这个地方很特殊,其北部为徐上精华,南部为群山百脉,地势险峻,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
同时周边又连同着吴郡、会稽、九江、庐江、豫章、广陵六郡,都是一些富饶之地。所以,每每这六郡有人逃役犯事,就会举族入丹阳群山寻求保护。
而一般情况下,这些人又都会成为当地土豪们的部曲和奴仆。
这些人本就是不服胆大之辈,又是出自群山之中,而众所周知,山民最是善战。各地精兵无不是出自当地群山的。
如泰山军起家的泰山老弟兄们就是如此。
而如果只出山民,南方山很多,也不会轮到丹阳出头。丹阳兵之所以冠绝南方,就是因为这里盛产铜铁,丹阳兵能自己铸造兵器甲胄。
果劲的作风,锐利的兵甲,陡峭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丹阳精兵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独步南方。
这导致南方但凡想作为的,都会招募豢养一些丹阳兵作为部曲,甚至连北方军将都如是。
历史上曹操就曾招募丹阳兵,但路上哗变差点没丢了命。
而作为丹阳的土豪,芮祉出山随朱儁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要抓住一切能阶级跃迁的机会,由黑转白,成为汉家人上人。
而抛开这个功利的因素,芮祉本身就是一个渴望战斗的武人。
自随朱儁以来,他不知道参与了多少平定叛乱的大小战役,深入过交州的原始丛林,去过鱼米之乡的吴地,辗转过遍地衣冠的中原,甚至如今摇身一变,留在了京都,实现了他过去的愿望,真做了汉家人上人。
所以,如果是一般的军将,看到那四个庞然大物的巢车,一定会吓得手足无措。
毕竟之前朱儁主持修造金墉城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敌军会用这样的攻城工具。
此时,芮祉临危不乱,令众人赶紧准备金汁火油,随时待命。
而城下的泰山军也不知道是轻视金墉城的守军,并没有先用抛石车清扫城楼上的敌军,而是继续推着巢车向前。
领头的泰山军随夫们正在巢车前忙碌,因为金墉城建在土垣上,导致道路不平,这些随夫正扛着原木铺在坡道上,好方便巢车爬坡。
原先,芮祉等人还在紧张的等待着,甚至有一两个都嘴唇发白了。
但半天过去了,那四辆巢车还是在原地停留,甚至因为受力不均衡,还栽倒了一辆。
整个战线前一片混乱。
最后还是后面的工匠们奔了过来,仔细看了坡道后,意识到这里并不能爬上去。
于是,剩下的三辆巢车就只能搁置在了坡下。
看着泰山军那边窘迫难堪的样子,金墉城上欢呼一片。
……
巢车搁置的结果显然超出泰山军的预料。
所以尽管已经行进到距离金墉城不足半里,但还是放弃了攻城,就地守在巢车的附近。
此时,后方的徐晃也看到了前方的不利,于是军旗一翻,就令后方的抛石车开始对着金墉城抛击。
不多时,抛车兵们将磨好的石弹放入臂勺内,随后砍掉配重箱。就见那石弹划着优美的弧线砸向了远处的金墉车。
巨大的声响混着尖锐的嘶喊炸响开来,但一片烟尘过后,金墉城完好无损。
因为金墉城太高了,抛石车的弧线只能砸倒城下的台基,这对于号为金墉的城池来说,毫无意义。
徐晃皱着眉,然后让炮石车不断轰击。
就这样,在一声声号子中,石弹不断砸击着金墉城,除了给金墉城震下点泥外,再无作用,反倒是在城下铺了不少石弹,为后续攻城还带来了不便。
于是,徐晃赶紧叫停了抛石车。
此时,连番手段下来,皆不奏效,徐晃眉头锁得更加厉害了。
看着那高耸的金墉城,徐晃犯难:
“总不能让弟兄们蚁附攻城吧?”
……
落日余晖,战场再一次沉寂。
此时,芮祉看着敌军退去,却毫无喜悦,只有深深的恐惧。
这一个下午,他和北金墉的吏士们一起见证了什么叫气吞万里如虎,也见到了什么叫狼奔逐突。
在他们金墉这边遭遇敌军石弹打击的同时,附近各处壁垒先后陷落。
原来站得高看得远是优势,这个时候却成了劣势。
城上的汉军们亲眼目睹着友军的崩溃,他们并不能看到东南两面的情况,但只看看最为兵盛的城西的样子,就知道如何了。
就这样,一面面旗帜倒下,一处处营地树立起泰山军的杏黄旗。
渐渐地,金墉三城之吏士已然发现,整片战场只余下了自己。
孤独、恐惧,并袭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