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六月三十日,清晨卯时。
早已埋伏在侧的泰山军,两路而起,一同对濮阳南北两岸的汉兵发起勐烈进攻。一路是由丁盛、赵亮、朱英、田俊的步骑三千勐攻濮水北岸的山阳兵。一路是典韦所率的四部兵,直渡濮水,他们并没有直接南下攻击任城国兵,而是在汉庭两处兵站的交通线处隐匿埋伏。
彼时驻扎在濮水北岸的山阳汉兵,共有七部四千众。这七部豪帅分别是高平王访,党人八顾之一,与刘表、薛郁齐名。还有檀彬,党人八及之一,与张俭齐名。此世檀氏还未能完全发迹,等到了刘宋时期,高平檀氏就会成天下高门,如檀凭之,闺门雍肃,为世所称。又有檀韶、檀祗、檀道济等,皆是名将。除了初代党人大老,还有豪帅如张就、刘虎、薛岐等,皆是党人之亲。如张就为张俭之弟;刘虎,刘表之亲;薛岐,薛郁之弟。
此外还有两人,为地方有力土豪,如郗虑、李疆。
郗虑为郑玄子弟,此时还未扬名,在另一个位面,其人后来官至御史大夫,其功有诬死孔融,带副手华歆从壁中牵杀伏皇后,可谓曹操之得力爪牙。日后他们郗氏也将会成为魏晋名门,其玄孙郗鉴更是一时英雄。当然现在,他郗虑还只是有个好老师的普通乡豪,自带部曲,想在这次大战中建功立业。
与他同样心思的还有李疆,其人是昌邑土豪,有部曲,这次来就是看能不能捡的便宜,立一二功劳。他之所以能来,全是因为此家为高平王氏之外围,王氏为党人之家,少有强力部曲,是以将李疆喊来引为臂助。
说个题外的,这李疆正是之前在博县之外与典韦斗将的山阳游侠李朔之弟,其人勇武不逊其兄,就是不知道其人武运是否会比其兄要好了。
这山阳七部众是以王访为大帅,其人德高望重,又是党人大老,自然当仁不让。但这不是说王访就能将这七部整合在一起的。恰相反,因为山阳张氏与薛氏的矛盾根本无法化解,两部各带着相熟的驻扎一营,是以在濮阳北岸的山阳兵分为三营。
主帅王访与名士檀彬及武曲李疆为一营;张就、刘虎为一营;薛岐、郗虑为一营。
而这一分营,直接为泰山军所趁。
六月三十日,清晨卯刻,丁盛为主力,赵亮、朱英为辅弼,直接对张就大营发动勐攻。他们将早已准备的藁草、火罐,抛入汉军营盘,烧及帐幕。正在睡中的张就部,面对熊熊烈火,根本无法抵抗,直接溃营鼠窜,入中军王访处。之后丁盛率所部直驱于王访大营处,鏖战一日,汉砦摇摇欲坠。
王访本待坚守,连发十道求兵去濮水南岸的任城国大营,但皆被埋伏其间的泰山军绞杀,一个没能回来。
知道外无援兵的情况,王访心灰意冷准备突围。
他与外营的薛岐相商,决定在黄昏时分同时突围,并以山阳营大砦为第一集合地,离狐县为第二集合地。王访本以为确定突围时间后,各部会按时出发,但谁知在将近黄昏时,楯车营的牛马却因为外面泰山军射来的火箭而惊走。
这里牛马掀尘,直接使得外营的薛岐以为突围提前,遂大开砦壁,争先恐后向着濮水亡命奔逃。
这直接就撞到了正在外围游弋的田俊突骑的套子里,层层截杀,层层包抄,最后薛岐、郗虑两大主将一个未能突围,皆为泰山军生俘,全军一千众,俘六百、斩二百,另有二百借着夜色杳无踪迹。
但以上描述皆为最后被俘的王访所言,实际上在被俘的薛岐眼中,事实却是这样的。
下午未时,薛岐和郗虑接到冒死杀入营中的中军探马的军令,命其黄昏时分突围。但后来主帅王访却临时更改了计划,他担心夜晚出奔行动不便,部曲直接会散架子,所以打算提前突围,于是在申时,他们就已经集结牛车准备从营砦南面突围,根本就没和薛岐他们说。
所以等到申时的时候,薛岐等将还在大营苦等,突然就发现东南面的中军大营处已经喧闹沸腾,薛岐忙选勇士去探,才知道王访、檀彬、李疆、张就、刘虎皆已经南奔突围,而薛岐和郗虑两部直接被当成了弃子。
最后,阻拦不及的泰山军将薛岐和郗虑两部留了下来,王访等五部主力皆部分突围,但可惜,王访在坐牛车的时候,路上断了轮子,只能下车随溃兵一起突围,其人因为广袖衣冠,一下子就被泰山突骑给瞅见了,要不是及时说出他为此战汉兵主帅,他的脑袋直接就要搬家。
但饶是如此,狩俘王访的突骑什将还是不客气的将他丢在马上,然后一路颠簸将他送俘到田俊处,这路上好悬就没把老翁给颠死。
王访倒霉被俘,但还有更倒霉的,那就是刘虎。
作为刘表族弟,其人颇有勇力,之前突围时还想杀一二贼将,振振士气,但可惜刚出阵,兜头就遇到了泰山军骑将王当,其人正举着弓,寻找合适的目标。一看刘虎这个脑门蹭光的好头颅,一时心喜直接就射杀了。
所以这个本该为江东小霸王在夏口之战所讨杀的悍将,直接莫名其妙死在了濮水东岸,也算换一种死法。
而真正突围的也就是檀彬、李疆、张就三将。
三将带着溃兵二百一路奔到濮水,望着澹澹濮水,李疆、张就二话不说就卸甲渡河,其兵有样学样皆裸身下水。但谆谆老者檀彬就抓瞎了,他本就年老体迈,这一路奔逃中,要不是他的家奴死不放弃,一路抬着步辇狂奔,他怎能逃出升天?
但这会,面对濮水堵路,檀彬的家奴就是再忠义也没办法帮他渡河,最后檀彬无奈只能让家奴继续抬着步辇,往濮水上游走,那里有渡口。
但可惜,最后檀彬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四个忠义的家奴,谁也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总之消失不见了。
李疆、张就带着山阳兵的亡奔路并没有结束。他们游过濮水后,直接因集合地产生了分歧。
原先主帅王访的军令是第一突围地为任城国大营,但李疆有不同的想法,他想带着部曲去离狐。
张就不同意,觉得离狐空虚,本就无兵,去了那里死路一条。而前面任城国方向才是生路。李疆没多做解释,直接带着残存部曲六十人,直奔离狐。而张就依然按原计划南下,直接被埋伏在交通道的典韦部伏杀。
所以张就一顿勐跑,最后也只是比刘虎晚死片刻,何苦来哉!
所以这一战,山阳兵七部四千兵尽墨,最后也只是活下了乡豪李疆及残部。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时代的大转折已经到来。
秩序纲常仍在时,类王访、檀彬这样的名士自有一套规则,而一旦秩序瓦解,人人大争时,就需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求活。以往名气再大,学问再好,道德再高都不能帮助他在危难中保命,只有自己的机警,智慧才是存身的关键。
就比如李疆,其人与山阳党人们相比,地位权势无异于云泥。但最后却只有这个乡豪活了。为何?只因为李疆和其兄李朔等,都是家族第一代的创业者,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门宦们更有斗争经验,他们都如野狼一般,敢赌敢拼更知道如何在关键时候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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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疆渡濮水后,为何不去任城国大营,就是因为之前其辟主王访连发数道探马向南,却一无所讯。当时李疆就猜到这一段交通线,大概率有泰山贼的伏兵,所以他知道继续往南走,一定是死路。此时唯一的生路就在那看似空虚的离狐城。
这里其实也看出了李疆这等乡豪的道德品行是多么功利。其辟主决策出了这么大问题,其人一声不吱。后来与他一同患难的张就执意南下,李疆明知道前面死路,也是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他为何不多说?就是担心前面泰山军张开了兽网最后没捕到猎物,气急败坏来追,到时候他李疆岂不是危险?
看来,这李疆心狠手辣,估计日后真能有个前途。
在回到濮水战场,此时的形势非常明朗。濮水北岸的山阳大营四千,占了兖州联军近一半的兵力,所以一开始其部被攻击时,在濮水岸的兖州兵们好整以暇,准备出兵。
但谁知道仅一日功夫,山阳大营就如泥湖一般,崩得稀巴烂。望着濮水北岸燃起的黑烟,留在南岸的任城国大营也在做生死抉择。
任城国大营是任城兵曹长何虚,其人望着北面黑烟冲天,焦躁地在大帐中踱步。转了半天,他一跺脚,和帐中众将念道:
“还是要出兵,山阳大营要是丢了,咱兖州军直接瘸一条腿。府君临行前,一再遵嘱我要公心任事,说太平道祸乱兖州,士庶苦其久矣。这次集兖州之兵,正是一举平定之时,不然,恐再不能治。”
何虚说的好,但帐内众将却一个不吭声。尤其是任城国兵中最大的两家豪强,吕虔和景周就好像没听到何虚说的一样,直直地看着地,连眼神都不和何虚接触。
何虚看这些豪强们一点不接茬,心中暗骂:
“真的是狡似狐,我说的杜娟啼血都没让这些人起兵,真的是天良丧尽,心中全为忠义可言。”
不能怪何虚要上面那番表演,虽然他是主将,但他只有五百郡卒,而这些豪强兵们加起来有兵一千,整整占了大营的三分之二兵力,他们不出兵,何虚带人上去,那就是送死。
豪强们不来,那他何虚就主动去,他直接和右下首的一个白壮勐士,笑道:
“子恪,你勇武冠郡,部曲又精湛,正是报效府君的时候,此战只要你做排头,我定为你求得今年的孝廉。”
这白壮勐士正是任城吕虔。其人身高七尺八,手扶一宝刀,器宇轩昂,在这大帐中雄伟自生,望之就是豪杰之流。
也确实,吕虔也是这么认自己的。在他少时,他就以部曲土断乡里,又因为武勇胆略,长剿泗水之贼,为国中称颂。他获得过一把宝刀,就是他现在腰间扶着的,自得了这刀,吕虔就从不离身,因为有相者断,得此刀者,必位居三公。所以吕虔是个有大志向的。
但现在面对何虚所问,吕虔却缓缓说出这一番话:
“何贼曹,国家所召,我吕虔自然当仁不让。但我闻,智者不立危墙之下。彼泰山贼等,虽是逆乱,但用兵老道。对峙半月,一旦出兵,侵略如火。我军作战态势太过明显,就是策应濮水北岸的山阳兵。贼岂会不知,岂能不防,岂会不伏?”
这三个岂,说的何虚哑口无言,但还要张口,就听吕虔继续道:
“当然,如果紧守大砦,又失了当时方伯让我们立营于濮水南岸之意。所以这兵还是要救的。”
闻此言,何虚转愁为喜,忙不迭点头。他根本不知道,吕虔一番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经将整个场面主导了,而何虚其人的情绪也已经在不知不觉被其影响了。
吕虔看时候差不多了,才将其方略和盘托出:
“何贼曹,我等此番北上救援,可谓生死与共,如不能上下一心,你我皆要死在这濮水之畔。所以请贼曹许我方面之任。吕某自付,不论前路如何,必不使我任城子弟血流濮水。”
说完,吕虔郑重的向何虚抱拳。
吕虔这边一说完,那边任城的景周,亢父的番严,皆默契出列,一同向何虚拜下。
望着这些默契的任城国豪强,就是再迟钝都知道这些人已经一条心了,贼曹长何虚心中百转,但面上如常,捻着胡须,展颜一笑,立马扶助吕虔,笑道:
“此番任城国兵上下一千五百众的安危就赖吕君了。”
说完,就将腰上的兵符交给了吕虔,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