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泉这边刚下令自己的屯将去侧击,就看到军中号称最猪突豨勇的昌豨举着面大楯带着一拨兵已经在边上的沟壑里狂奔了。
原来阵后观阵的于禁早就发现了战场形势的变化。他一边感慨这伏击战打成了击溃战,击溃战打着打着又成了阵地战,这仗打的。
那边于禁就让昌豨带着他那曲人马从官道边的沟壑上冲到敌后阵,直接攻击敌人的后腚。
他站在土坡上早就看明白了。此战的关键就在最后那波兵,前面的兵非是善战要战,而是前路被堵后的奋力反击。只要打开后面的通道,前面这波兵根本坚持不住。
当然此战术也是危险的,因为道边的沟壑难行,走不得大兵,所以只能拣选少数跳荡勇士作敢死队去绕击敌后阵。以寡敌众从来都需要勇气、蛮气,这也是于禁选昌豨的原因。够勇够蛮!
而昌豨呢,果然不愧他这猪突豨勇之名号,得了令后,想都没想就从所部拣选四十名敢死,人人持大楯,着大铠,沿着沟壑就加速奔行。
望着昌豨奋战无前的样子,于禁对他的义子于谨道:
“子,记住为父的话,打仗要用脑。”
什么都不懂的于谨,只能跟着点头,只待日后再懂这话的真谛。
再说昌豨这边,只奔了百余步,就看到在一面“张”字旗帜下,一波兵正没头没脑的猬集在道上,他直接顶着个大楯就吼道:
“乃公撞死你们。”
所谓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昌豨如野猪,他挑选的这四十名敢死也像群野猪。他们嗷嗷地就撞进了牟县卒的队伍里,直撞得人仰马翻。
牟县卒门这会才回过神来,不知是战是走。
真的,他们内心也苦。之前县君弃了他们进了前面牟县营,说是要催兵,但这一去就没回,然后前面就遭了伏击了。
前面那帮营兵真的是帮废物,打都没怎么打就要溃,还搡着他们要走。但他们怎么敢走?没见到县君,没有他军命,他们一走,回去都要行军法,他们不走。
再说,临战而溃算得什么好汉。他们鼓动着溃下来的营兵,让他们回军杀,跟那帮贼们干。
但这帮县卒真遇到昌豨他们后,就哭了。这帮平日就维持维持城门,给县君走走排场的样子兵,哪知道真战场的残酷。
此刻昌豨猪突,一个头锥就冲翻一个县卒,然后举着楯就斫在了此人的脖颈上。接着抽出环首刀,疯狂斫砍前面呆傻的县卒。
昌豨本来还以为自己把兵全压上来还冒险呢。按战术,昌豨是要将兵分为前后两波,依次波浪进攻。但莽上头的昌豨哪还记得这个事,直接一把冲。
但错有错招,正是昌豨全兵压上,直接打崩了县卒的抵抗意志。这会他们再不说要等县君命,也不说好汉该如何如何了,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跑啊!
恐惧是会传染的,人是会盲从的,勇气是会消耗的。后阵的县卒有后路,所以人人求生。前阵的牟县营兵被前后夹击,没办法,战不能战,那只能跪地投降了。
就这样兵败如山倒,跪地自缚者数不胜数。
望着本兵追亡逐北,敌兵望风而降,丁盛举兵长啸:
“我,丁盛,赢了!”
边上的金泉傻笑,赵镕抚额喟叹,丁头真的是戏多。
战后,打扫战场,于禁从俘口们得知了之前为何牟县兵逡巡不前了。得知正是因为他们伏在了这个不像伏击点的雀头岭,牟县县令才不怀疑此地有伏兵。也正是因为对此的争端,导致县令与营将的火拼。
了解了这些,于禁对用兵之道无常势有了更深的体悟。
之后,牟县县君和营将二人的首级就被割来送到了丁盛和于禁面前。
丁盛来回摩挲这两个凋枯狰狞的首级,满心不舍,又看了眼边上的于禁,一咬牙,就把营将的那颗首级推给了于禁,边推还故作豪气道:
“文则,来,这两个首级,咱一人一个。”
于禁见丁盛这守财的样子,一阵暗笑,他本做好被丁盛抢全功的准备了,谁让丁盛是渠魁第一爱将呢。
没错,在于禁等将眼中,丁盛就是渠魁第一爱将。因为渠魁对麾下每个将领都是尊重有加,只有对丁盛是拳脚相向,而这恰恰是爱之深的表现。
现在丁盛让了一个首级出来,他于禁自然就接着了,现在可不是表现所谓清高的时候,他能再往上升,那他下面各将也能再往上面挪挪。
提着这营将首级,于禁也在感慨,此将也是一员良将了。从未和他们泰山军战过,在不知道他们底细的情况下,依然能持重谨慎。但可惜,一着不慎死在了友军之手。
想到这,于禁掏出纸笔,在纸上就记下:
“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是你的友军。”
望着四下背后中刀惨死的敌兵,于禁又添了一笔:
“无论如何,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
然后,他就合上了册子,帮忙收拾战场了。
此时,日头西沉,拉长着于禁的影子,越来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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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长勺圩已经燃起了篝火。
不少山寮里户们都没走,他们在篝火中与泰山军载歌载舞,表达着他们快活的心情。
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不走,就是听说泰山兵晚上会开篝火,管粟。但除了这实际的原因,他们也感激着泰山兵。
泰山并不是一个多富裕的郡,其郡多是群山岭崮,有限的平原也被豪强们瓜分了,他们这些山寮们只能像野兽一样赤身裸体在林中刨食,和狐兔为伍。他们的生命也似这些禽兽一样,忽而生,忽然死,没人知道他们生的意义是什么。既然生毫无意义,那死又何惧呢。
而在今日,在这个篝火边,他们听到了很多很多故事。就太多太多和他们一样都是山寮的人加入了泰山军,改变了命运。
在泰山军这个集体中,他们同食,同住,同欢乐,同战斗。军队就是他们的家,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也当然的认为,只要家在,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能挺过去。
那些山寮们就羡慕泰山军这个家。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独身立在这个世间,是多么无助和恐惧。
所以一场篝火,泰山军的威名和大义在鲁山的山寮们算是传开了。不时有山寮们抓着泰山兵打听现在还收不收人。
那边李大目和典韦两人带着各自军将垂头丧气地等着张冲发落。原来,他两接令后,一路急行,潜伏在一处绝佳的山岭潜伏了半日,但任是没等到赢县那边来半个兵子。
典韦、李大目都是那种外讷内刚的人,两人认死理在那伏了半日,直到日落再不会来援兵后,他们才不甘的回来了。
张冲望着典韦、李大目二将垂头丧气的样子,反倒是自己先承认了失误:
“这是我筹划不周,本以为此地是咽喉之所,那赢县令就是再不当此地是辖区也会领兵来援,但我没料到彼辈颟顸到这个程度。不过从这也能看出汉庭的脆弱了,没有上头的命令,这些郡县是不会跨域出兵的,这样也利用以后我们行动。”
二将被张冲安慰,稍微提了提精神。也是这时,丁盛和于禁二将回来了。
一回来,丁盛就故意走在那些老弟兄们面前,不时把别在腰间的首级晃给老弟兄们看,只要有老弟兄们问,就在那自矜,说什么又立了一个小小的,不值得一提的功劳。说功劳时,还拍着腰间的首级几下。而于禁没像丁盛那么显摆,而是整肃地立在丁盛后,听候张冲传见。
丁盛那特有的嗓门已经将大胜的结果传进了大帐,李大目倒还好,典韦是更难过了。原先没抓到赢县兵是难过,当丁盛大胜,他是更难过。
张冲其实也看出典韦的问题了。典韦之前到底是没带过兵,心性还差了些。他自在家乡杀了李姓豪强为友报仇后,就流亡道边。然后就被提兵救援胡母班的赵宠给招到了军中。之后赵宠兵败,他就被张冲简拔为将,历数战而一跃为部将,领兵四百。
说实话这对典韦来说太快了些,他武艺、胆略、勇气都是绝顶,但这为将心态却未能历练出。所谓将者,静以幽,正以治。就是要遇事不露声色,重威信,沉着冷静。而现在只是一场伏击不利,典韦就患得患失,这不是为将者应有的心性。
这也让张冲意识到,历史留名者也是经历过才成长出来的,一味提拔并不利于人才的培养。当然事情也有例外,对于真正的大才,就要打破常规,用人不拘一格,才能留住人才。
比如韩信在项羽那边只能按部就班做个执戟郎。执戟郎并不是什么小吏,也是非常重要的门下走狗。但如韩信这样的大将是不能当走狗对待的,而要以肱骨来对待。而刘邦呢,初不识韩信,视之如无物。而一旦得知此人大才,立马就登台拜将,以天下事相委,韩信也因此对刘邦肝脑涂地。
张冲对关羽的用法就是如此,对关羽的几次考察,他发现了关羽是真的骄傲自矜的人,而且因为从北疆战场上下来的,又游历山河,此时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大将所拥有的素养。对于这种大将,必委以重任方能得人用人留人。
这也是张冲一点微不足道的用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