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武!”
鼓声中,脚步声响,二叔尤见田铁盔棉甲,提着短弓,挎着箭壶,沿着马道奔了上来。
尤振武转头看见,忙问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战事急,老爷子在家里躺不住,非要我背他上城,我劝不住,只能依他。”尤见田疾步匆匆,来到墙垛边,向城外望,虽然他喜文不喜武,但值此危急时刻,他却也不惧刀枪剑雨。
尤振武吃惊:“爷爷在哪?”
“他喘的利害,你荣叔暂时扶他在城下休息。你不用担心,老爷子并无大碍,他也答应我,不坚持上城了。”尤见田道。
尤振武这才放下心来,同时也明白了,老爷子自己病重,不能上城助战,但却把二叔派上了城。
“见田,你来的正好。”尤定宇叫道:“我和老侯的战绩,一会你给我们当见证!”
尤见田快步走过去,向侯世禄抱拳,笑道:“伯父,我怕是要得罪你了。”
侯世禄笑:“无妨,你三叔未必能赢我。”
此时张禄叫道:“总镇,贼人要攻城了!”
……
城下。
王永强和其弟王永镇集结部队完毕之后,即摇动旗帜,刘芳亮见了,令中军摇旗,以示可以进攻了,王永强微有失望,他原本期望,在他进攻之前,己方炮营会如刚才一般,先对榆林城头倾泻一轮了,不想,刘芳亮却令他立刻进攻,完全不给炮火支援,无奈,他只能策马奔到庄志诚面前,喝道:“庄志诚,你部前锋,即刻向前!”
庄志诚脸色发白,哀求道:“参戎,能不能分我们两辆盾车,哪怕一辆也好?”
他们还有一千多人,但却没有分给他们盾车,只有盾牌。
王永强冷冷摇头:“不能,这是大帅的命令,你们要盾车,只能去那里抢!”
指指壕沟前冒着浓烟烈火的盾车。
庄志诚咬牙切齿,心中暗骂王永强的十八辈祖宗,脸上也不再哀求,呛的拔出腰间佩刀,瞪着自己一千多已经失去了战意和胆气,寒风中瑟瑟发抖,如败落的蒲公英,随时都可能被吹走的部下,歇斯底里的一声吼:“都给老子上,敢后退一步者,格杀勿论!”
同一时间,刘芳亮正令人给李双喜传令:“炮营不着急发炮,待盾车快到壕沟前,你炮营再行发炮!”
……
“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
“上,给我上!”
庄志诚大叫。
随后,他一千残部,督战队的驱赶下,举着盾牌,挑着箩筐,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向壕沟行来,因为没有盾车,又有刚才的惨痛教训,所以这一次他们拉的相当开,采用松散阵型,两百个盾牌兵开路,后面八百个挑着箩筐的军士跟在后面。
这一次,城头没有开炮,任由他们进入二百步,一来城头火炮尚没有冷却,二来也是因为他们阵型太散,火炮难以发挥威力。
进入到八十步后,听见城头梆子响,弓箭手站起,对逼近的敌人展开齐射。
嗖嗖嗖嗖。
前面的盾牌兵对此早有准备,举着盾牌遮挡箭矢,后面挑着箩筐的闯兵却是没有防护,箭雨之中,不住的倒下,眼见伤亡增加,惨厉的叫声连绵不断,有精神崩溃的闯兵尖叫逃走,但随即就被庄志诚布置的督战队斩杀。
“向前,不许往回看,回头者立斩!”
庄志诚红着眼珠子嘶吼。
眼见不能回头,剩下的人哭喊着,用手护住面门,如同被逼到最后绝路的野兽,踉踉跄跄的往前冲,终于,踩着一地的尸体,他们近到壕沟前,这中间,听见翟去病大叫,哨子声响,城头的火铳开始鸣放,“砰砰砰砰~~”白烟冒起,闪动火光,火铳击发之声激烈如爆豆,随即,壕沟前冒起血花,很多挑着箩筐的闯兵被射倒在壕沟前,有人扑倒在地,有人连人带着箩筐滚入了他们想要填埋的壕沟之中,而沟底载着尖头木桩,但是落下,必不能活……
“娘啊。”
哀号迭起、嚎哭崩溃,
但还是有一些倾倒土石,再成功逃走的幸运者。
对着这些人,庄志诚依照承诺,不予截杀,任由他们逃回,一些没有进到壕沟前,却崩溃逃回的军士,被他当场斩杀。
如血肉磨盘,一千个毫无保护的炮灰,用生命填埋壕沟……
尤振武静静看着,心中还是有震撼--在李自成或者是这个时代的枭雄王侯的眼中,人贱如草,根本不算人,为了胜利,他们不惜以万千活人为供养,只为取的一胜,身为普通人,却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如果身在攻城的人群中,前是死,后也是死,一具具精神崩溃的行尸走肉,比逐兔走狗还不如。
子不能庇父,君无可保臣。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乱世。
……三个步兵方阵之前。
“都听着!我已经在大帅面前立下军令,不填平壕沟,绝不回还~~”王永强拔出腰间佩刀,叫道:“姜大庆部的下场,你们也都看见了,不想死的,就随我一起向前!”
随后,王永强一声令下,三千人推着十辆盾车,乌压压的一片,再一次向榆林压进,但和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中间多了五百弓箭手和五百火铳手,而姜大庆部的下场,也给了他们深刻的教训,令他们每一个人知道,这场仗逃不掉,不死在前方,就会死在军法,两方相比较,他们只能咬着牙向前。
“咚咚咚~~”
号鼓响中,盾车在吱吱呀呀的木屐声中前进。
十辆盾车刚推出一百多步,庄志诚部在城头弓箭和火铳的猛烈打击之下,就已经是支持不住了,眼见伤亡已经超过一大半,背负的土石也都已经投到了壕沟之中,庄志诚下令撤退,剩余的残兵哭喊着逃了回来---冲上去一千,但活着回来的,不过三百,庄志诚回到刘芳亮面前请罪,这一次,刘芳亮没有责罚他,反而夸他英勇,庄志诚如蒙大赦,当场大哭。
……
城头。
见贼人散兵退去,盾车山一样的压来,尤定宇说道:“驱赶败兵当炮灰,无功不活,刘芳亮这贼娃真够狠的!”
“盾车动了这么久,贼人却迟迟不开炮,莫不是要等盾车到壕沟之前?”侯世禄向敌军的后方看,眼中有忧虑。
尤振武也已经隐隐猜出来刘芳亮的用意,心说刘芳亮倒真是一个狠人,只是此时此刻,作为防守的一方,他没有更好的应对之法,只能是硬抗了。
“总镇,贼人盾车已经快要临近两百步,是否开炮?”张禄问。
尤振武面色凝重:“开炮,不管贼人如何,我们照我们的节奏走。”
“砰!”
虽然炮身还没有完全冷却,但当敌人的盾车进入两百步,城头的佛郎机还是发出了怒吼,但这一回闯军学聪明了,他们的盾车特意避开了黑石头所在的区域,因此城头火炮再没有刚才那般的精准,首发即命中,但在刘廷夔连元王永春的精心测算下,准确率还是相当不错的。
“砰砰!”
八门佛朗机炮各射了两个子炮,三门将军炮各发了一炮,总体炮火的密集度比刚才少了一半,但依然轰碎了两辆盾车,盾车后面的闯兵被殃及,惨叫倒下许多……
“弟兄们都别慌,千万不要往后跑,那样死得更快!跟紧盾车,一步也不要慢!”
有姜大庆的前车之鉴,王永强也是豁出去了,他令弟弟王永镇跟在步兵的屁股后督阵,他则是跟在弟弟后方一百步,冒着可能被城头火炮轰击的危险,踩着满地尸体,一步一步向前。
不久,经过艰难的推行,盾车终于进入了城下八十步。
城头弓箭手立刻闪出,向他们抛射箭雨。
“放箭,放箭!”
就跟在军士身后的王永镇大声嘶吼,命令放箭,于是闯军弓箭手纷纷张弓,对城头予以还击,双方箭矢往来急射,如漫天飞蝗,不时有人中箭倒地,等到进入六十步之后,闯军火铳兵停下脚步,然后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对着城头连续放铳。
“砰砰砰!”
一时硝烟弥漫,看不清前面景象。
这些火铳兵全部都来自原秦军火车营,有些在汝州,有些在潼关投降,李自成将他们重新整编,编了十个火器营,分给麾下众将使用。
和第一批冲击的姜大庆部不同,这些火铳手还算是珍贵,刘芳亮没有舍得在第一线使用,现在城头榆林军反击凶猛,他不得不派出。
虽然闯营火铳兵使用的还是落后的火绳枪,威力差,射速慢,但五百人都集中在了小范围的区域里,发射的铳弹非常密集,城头的墙垛被打得碎石乱飞,几个正在射箭的榆林军弓手被打中,猝然消失在城头上。
“来的好,今日就让你们见见,什么才是真正的火铳!”贼人火铳对己方形成了压制,翟去病却是兴奋,他举着一杆自生火铳,熟练装弹,连续击发,和城下的闯军火铳手展开对射,丝毫不顾漫天的箭矢和护卫的劝说。
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有硝烟,鼻子也黑乎乎的,但他不在意,每击中一个贼人,他嘴角都会露出开心的笑。换弹间,他靠在墙垛上,对护卫笑道:“长安,我铳如何?”
护卫长安一脸担心,举着盾牌为他遮挡,口中回道:“好铳,贼人遇见你,算他们倒霉!”
“马屁精。”翟去病笑。
长安又劝道:“少爷,你还是悠着点吧,你可是咱火器营主将啊。”
“正因为我是主将,”翟去病闪身出去,瞬间瞄准,砰的击中一个贼人,再闪身回来,一边装弹一边继续道:“所以才更不能退,我哥云,将是兵的心,亦是兵的胆。”
又看身边一个连续射击的弓箭手,笑着夸赞:“老哥你比我还猛啊。”
受他夸赞,那弓箭手更为振奋。
翟去病火铳极准,十之中九,走位也飘忽不对,时而甲墙垛,时而又从乙墙垛站起,贼人根本摸不着他所在。
周边官兵鼓舞,不顾矢弹,纷纷从墙垛边站起,向敌人猛射。
“轰!”
双方正激战中,闯军的大炮,又开始轰鸣了,第一发炮弹重重的砸在了南城城楼之上,如地震一般,一时溅起无数的碎石和瓦砾,整个城楼好像都在晃动。正在城头放箭的几个弓箭手闪躲不急,三死六伤,随后,砰砰巨响不断,闯军大炮持续发射,不顾伤到城下闯军的可能,对榆林城展开狂轰滥炸……
一时,整个南城都陷入滚滚烟尘之中,城头防守被压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