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天,圣域——
“我与师尊如何,无需外人来说。”
这话说得实在是掷地有声,同先前沈逐凰所表现出的惊惶与失落,形成了天差地别般的对比。
她转变得太快,涉及到的又是沈逐凰最尊敬的师尊,所以就连心计深沉地逆簌,在沈逐凰变脸之前,却都不曾发觉——
沈逐凰在他面前,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极有可能是沈逐凰看穿他的意图后,却有意为之,在他面前故意表演出的一桩戏码。
逆簌的眼眸极危险地眯起,口中说出的,却是满斥着不可置信的话语。
“那你刚才为什么……”
沈逐凰并不在意逆簌这话中的不可置信,存有几分真实度。
因为,她拖延时间,做戏也要达成的目的,如今已然实现。
所以也无需和逆簌玩这种,互相试探的小游戏了。
沈逐凰可并不觉得,她的金色长炼,能够桎梏住逆簌更长的时间了。
所以她也并没有回复逆簌疑问的意思,转而开口道。
“时间到了。”
沈逐凰抬眸看向穹顶,天幕之上,一轮银白色的命盘,倏然破开空间,金色的光华在圆盘之上静默流转。
瞧来,正是那传说中的预世命盘。
沈逐凰望着那轮命盘,面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欣悦。
她垂眸望向天机宗的方向,目光同下方那置身于天机宗众人间的朔师兄相汇,唇边弯出一抹浅淡的笑来。
逆簌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眼底温和的假象,于这个瞬间,一点点的破碎,像是烈火灼燎过原野,残留下的余烬,只余无尽的荒芜。
他承认,沈逐凰若不是修龄于他还太过短暂,修为境界便也与他隔开了太过浩大的差距——
单以她个人的能力,是有资格进入他的视野,成为他的敌手的。
只可惜,属于她的时代,还未曾开始,便注定要陨灭了。
他逆簌从地狱里爬出来,可并不是为了再一次跌坠深渊的。
逆簌微微抬手,金光在他掌心迸现,在沈逐凰察觉到异样,回身看向他之前——
一股恍若从极地冰渊中攫取的寒彻之气,就已经攀上了沈逐凰的脊背,让她在感知到的瞬间,便浑身僵硬,再不能动弹分毫。
被这股寒彻之气所影响到的,却也不只是沈逐凰一人。
天机宗那边,先前由昌鹤圣尊,以及追随于他的两位长老,还有断虹宗的朔灼,联手所召出的那轮预世命盘。
现下距离彻底唤醒命盘,让其发出警世预言,只差一步!
可就是这样的一步,却因逆簌周身倏然蔓延开来,瞬息便席卷整个若水境的冰寒气息,而使他们同样浑身僵滞,再难动弹分毫。
至于其他的修士,无论是正在进行着生死厮杀的,还是在试图唤醒自己成为傀儡的师兄弟的,亦或者是冷眼旁观,或正谈论私语的……
无分阵营,甚至包括那些受钟鸣影响,傀儡化的修士在内,于这一刻,他们都被迫定格在了正在做着的事情上。
就像是他们的时间,也被定存在这一刻一般。
可事实并非如此,时间仍在静默流转,便如同那轮被沈逐凰寄予厚望,渴盼它能做出对于灭世之劫的预言,而后真正地联合起各方势力的修士们,共同对抗逆簌的预世命盘。
在这若水境前所未有的极静中,逆簌作为除那轮预世命盘之外,唯一一个还能随心所欲,自如行动的人,他拂散手中余留下的金辉,手指收拢,反拽住了沈逐凰原先束缚在他手腕上的金色长炼。
逆簌微一用力,原本背对于他的沈逐凰,便不可避免地被他拽的回转身来,直面于他。
“此刻,攻守易位了。”
迎着沈逐凰虽然身形僵硬不可动,但却依旧清冷淡然的眸光,逆簌微微挑唇,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淡笑。
他手腕微一活动,那曾大显神威将他束缚其中,给他无尽屈辱感的金色长炼,便在他与沈逐凰之间,碎裂如星屑。
纷扬的金光中,逆簌的声音轻缓而优雅:“我会记住你的名字。”
“陨落在我的手中,是我赠予你的,最初也最后的尊重。”
情人般的私语,最盛烈的杀机,于这一刻,再完美不过的融合在了逆簌的身上。
—————
身体不能动弹,以心念相召栖凤剑,也没能得到回应,在心底默念各种法诀,也都是垂死挣扎下的无用之功。
沈逐凰知道,在这一刻,面对着挣脱禁咒束缚后的逆簌,对她所展现出的毫不掩饰的杀机,她毫无存活的可能。
她也一直都很清楚,她与逆簌之间所相差的,除却境界和修为,还有怎样宏大的,需要用漫长的时间和阅历,才有可能慢慢填补上的鸿距。
那才是她与逆簌之间,真正犹如天堑般,任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轻易跨越的存在。
所以,她在逆簌面前,可以说是无半分优越之处,与他相斗,更是不存有半分胜算。
在她出手掀开逆簌的真实身份,以禁咒束缚对方,且走至对方面前,发出挑衅之时——
沈逐凰就已经做出了最糟糕的预想。
对现在即将来临的死亡,她也早就做好了平静接受的准备。
沈逐凰当然想活,想和断虹宗的大家,想和她的友人们,和她喜欢的夙邈,一起活下去的美好祈愿,到现在依旧没有分毫改变。
可比起即将到来的修真界浩劫,比起能够偷天道之力为自己所用的,逆簌这样的幕后敌手——
她手中拥有的牌,实在是太少了。
而为了不让所有人,都只陷落在逆簌预先设下的棋盘中,任他拿放把控,依照他的预想,走向最惨烈的结局。
沈逐凰只能孤注一掷。
她必须打破逆簌的节奏,干扰他的计划,打乱他的棋盘。
只有这样,她所在意的人,想要守护住的一切,在面对逆簌那庞然可怖的野望时,才能不混混沌沌的,就做了对方成神的牺牲品。
但这样的事,一旦做出,就注定会成为逆簌眼中,必须要抹除掉的烦人蚁虫。
而比起让师兄们,或者始终相信于她,伴她一路同行的友人们,去承担这份过于沉重的危险——
沈逐凰只想自私些,由她来承担这一切。
而现在,就是她品尝这份因果的时候。
沈逐凰唯一庆幸的是——被逆簌宣判,要第一个陨灭在他手中的人,便是自己。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那困住了数位至强者的屏障,距离破开也只差毫厘。
想到她虽陨灭,但困住至强者的屏障终会破碎,预世命盘也终会如她所愿般,发出灭世之劫将因逆簌而起的预言……
沈逐凰想,无论夙邈最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已经竭尽所能的,想要让属于修士的劫难,只由修士来承担了。
她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下,瞬息又恢复平静,迎着逆簌冰冷漠然的目光,金光落下,她却无分毫畏惧之色。
但惊变也就在这个瞬息。
—————
在沈逐凰蓦然睁大的眼眸中,突兀地倒映出一道玄青色的背影。
是晏师兄!
晏师兄怎会在这里?
晏师兄又是怎么做到,顶着逆簌全然释放的威压,还能动弹起来,甚至是拦挡在她身前的?!
沈逐凰想要出声唤晏师兄的名字,想要让晏师兄离开她身前,不要又一次以牺牲自我的方式,来护住她。
她可以承受住自己的死亡,百次,千次,上万次,多痛苦、多惨烈的死法,她都可以无所畏惧。
可如果是像百年前,晏师兄为了护住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她,只能以身相挡,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话——
她接受不了。
只那一次,就足够她痛彻心扉了。
可现在的局面,同百年前那一次,却又何其相似?
但这又比百年前的那一次,还要让她惊惶失措,震心胆寒。
因为,在逆簌的强势出手下……沈逐凰实在是看不到,哪怕是零星半点的,属于她和师兄的,生还的可能。
于沈逐凰的一双眼眸里,甚至滴坠下清透的泪珠来。
逆簌拍下的手顿了一瞬,在看到晏颂之作为又一个干扰他行动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心中满溢的怒意,竟奇迹般地消退了些。
毕竟,若不是这人的突然显现,他还看不到沈逐凰这样精彩的神情。
这才该是将死之人,应该表现出的可怜情态。
如果不是他的时间同样很紧,他倒真想借着眼前这个,于他眼中十分有趣的场面,来好好逗弄一下这两个可怜虫。
可惜了,逆簌想。
不过,他到底也没选择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放过沈逐凰。
目光落在沈逐凰身上,话却是对着晏颂之说的。
“做的不错嘛。”逆簌微微挑唇:“我原还以为,你是有那个实力,能够挣脱我全力之下的威势,走到我面前来。”
“却原来,是本就护在你这师妹身边,只是用了有趣的秘术,让我都把你忽略了过去。”
“不过,能在我发动威能的瞬间,立即做出将我和你的师妹隔开的举动……”逆簌微微一顿,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你待你的师妹,真的很好呢。”
沈逐凰听见这话,眼底的痛色,瞬间便更深了几分。
她为什么就没能注意到呢?
除了去天机宗交涉的朔师兄,兰师姐还有其他师兄,都在和圣域的人对战,她几次看过去,都不曾看到晏师兄的身影……
但她竟也就那样以为,这只是巧合,潜意识就觉得,晏师兄也一定在哪里和圣域的人对战。
她却是全然不曾想到,晏师兄竟是一直都跟在她身边的。
可她又为什么会没有想到呢?
明明师姐和师兄们有多在意她,她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而这样关心在意着她的师姐和师兄们,却又怎么可能放心,只让她只一人前来面对,能够在他们方一出世,就在他们体内种下契线,这般心机险恶,所图甚大的幕后之人?
沈逐凰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她想要唤一声“晏师兄”,想要让逆簌不要推翻他自己,先前亲口说出的话语。
说要让她陨灭在他手中,那就先让她陨灭在他手中,而不是对她的师兄下手。
可逆簌没有那么好心,在终于得偿所愿般,看到沈逐凰悲痛欲绝的失态表情后,他突然就不介意在动手灭杀沈逐凰之前,先结果了眼前这个,同样让他有些不爽的小虫子了。
逆簌收回欣赏沈逐凰败犬姿态的眼神,目光回落至晏颂之身上:“既然死在她的前面,是你的心愿,那我满足你,却又何妨?”
于晏颂之眸底,痛意一闪即逝,这却不是为自己,即将奏响的命运绝曲,而是为他身后,那道无声却又痛苦挣扎的身影。
他又一次,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来守护他的小师妹了。
金光自头顶落下,像是烈阳当空的夏日,御风飞至虚空中,自那最灿烈处,倾落下来的无尽辉耀。
在极致的光明中,迎接永夜的至暗。
晏颂之恍然发现,原来光亮到了极点,世界也是一片空白的。
他什么都看不清了,静待着的疼痛,也迟迟没有落降。
身前传来逆簌的声音,含着灼灼的怒意,但他听不太真切,倒是垂在身侧的手,被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轻轻触碰了下。
随后便是握紧。
他的小师妹,握住了他的手。
晏颂之倏然回神,他不是在逆簌的威能彻底落下之前,就用他最后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来为小师妹撑开了一方屏障吗?
那道屏障,是他曾经和商玺一同研究出来的一种术法,施展后方能形成的。
是哪怕他身死魂消,但只要没有商玺同样知晓的,能够解开这种屏障的咒令,只凭小师妹自己的力量,是绝无可能从这道屏障中出来的。
可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就算逆簌的金光出了什么意外,一时间没能拍落下来,但小师妹的手,又如何能够穿过他专门设下的屏障,来握住他的手?
无法动弹也无法视物的晏颂之,陷入了比先前,直面逆簌杀招还要强盛太多的惊惶。
“师兄,这是最后一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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