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虹宗,宝库暗室——
柳宣鸿所拥有的,比之在四重天,半点都没有少。
反而越来越多,境遇也更上数重。
于这种情况下,他会一直惦记着小师妹。
不过只是——人的劣根性,在作祟罢了。
得到时不知珍贵,失去了纵使得知,也只是想将这份珍贵,再度抢回手中而已。
哪有什么,对伤害了小师妹的懊恼难过?
太天真了。
披上了忏悔的皮,就以为自己是在赎罪吗?
太自以为是了。
所以说,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自有因果。
可由因果,纠结相缠,结出的孽债。
却绝不是,所谓的一饮一啄,便能清算干净的。
也正因此,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痛苦的人永在深渊。
将她推下去的人,却以为,跪在佛前祷念几声。
这些罪孽,便都能随风散却。
可是怎么可能?
所以沈逐凰,将自身过往经历,重构幻境,又将柳宣鸿拉入其中。
对方迎来的,却不是经百年忏悔,恶孽灵魂冲刷后的焕然一新。
而是真真正正的崩灭。
灵魂深陷幻境,道心也随之轰塌。
沈逐凰曾经历过的一切。
他只是从幻境中尝到,便已经受不了。
狼狈到这种地步。
这样的人,口中讲出的忏悔——
难道不是最可笑的事情吗?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对方,现今行迹不明。
小师妹为他选择的这个结局,实在是太妙了。
毕竟,杀人,或者说,杀其他修真者。
抛却实力的对比,只从心理上讲。
对随意一个修真者而言,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而对修真者而言,求仙问道本就是坎途。
死亡也比并非是,毫无准备,不可接受之事。
但诛心便不同了。
将对方曾赠予的阴影,以一倍,十倍,数十倍的奉还。
推人下深渊的人,本就该,也落坠下去。
这样清算而来的罪孽,才算公平。
不是吗?
朗映怀眼眸微沉,本是琥珀色的眼眸,于此刻。
在他的瞳孔内里,竟有一圈极淡的白芒,缓缓浮现。
又随着他深黑眼睫的敛低,隐没无迹。
良久,朗映怀才复又抬眸,看向面色难看的鱼荀。
“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他在幻境中,以小师妹的视角,经历了数百年前。”
“自小师妹的师尊陨落,到最后,小师妹被押上诛恶台的种种过往。”
朗映怀的眼神极冷,声音却是平静的,不带分毫怒意。
有的,只是像封存在,冰雪中的焰火般。
明烈之余,又显得冰冷的嘲弄。
“作为一只,一直以来,都扒在小师妹腿上,疯狂吸血的蚂蟥。”
“那般不经风霜雪雨催折,只精心呵护,蕴养出的道心。”
“哪里能承载得起,小师妹曾经,在凌波宗孤身支撑,所背负起的一切。”
“他承载不起。”
“所以,会落得道心崩灭的下场,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朗映怀这通解释过后,鱼荀难看的面色稍缓。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总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此刻,暗室里议论的,全是小师妹的话题。
鱼荀很快,便将自身这点异样,全然抛掷脑后。
转而看向,正被商玺问话的晏颂之。
“你先前提起这个,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晏颂之眼眸微深:“原本我还不太确定。”
“但朗师弟方才说,朔师弟测出的卦象,是死中带生。”
“且生字,上覆血印,意味不祥。”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被邪修,或者是魔修掠去。”
“炼制成了,保有一定意识的傀儡?”
“傀儡?”商玺微微皱眉:“你是又发现了什么?”
晏颂之颔首,探手摘下腰间的储物袋。
而后,从中取出了一根,瞧来雪白剔透的妖兽骨节。
递至众人眼前。
鱼荀是第一个凑上来的,说话快得像连珠炮。
突突突的完全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
脑袋也凑在骨节上面,将商玺和朗映怀,投注过来的视线。
挡了个结结实实。
“这什么?你啃干净后,剩下的妖兽骨头?”
“瞧着,还是只刚成年的冰鹤兽。”
“晏颂之,你什么时候,连鸟都不放……”
鱼荀这正经与打趣,掺半的戏谑话,还未讲完。
就被晏颂之,抬手时的一道灵光,狠狠击打在了背上。
这合着灵光的一掌,直接把鱼荀,脸朝地的击趴在了地上。
发出沉闷一声重响。
但在场其他三人,却没一个在意的。
他们还就着鱼荀的分析道:“确实是冰鹤兽。”
“这气息,至多,也只死了一天。”
晏颂之点头:“我先前出了趟宗,是在回宗路上发现的。”
“本来一节妖兽骨头,我也没太在意,更不会把它带回来。”
“但这根骨头,有些不同。”
“你们用神识,探知一下看看。”
商玺和朗映怀闻言,没有犹豫,直接用神识,去探查了这节骨头。
就连刚从地上趴起,还没来得及发怒的鱼荀。
此刻,他也压下怒气,将自身的神识,探入骨节中。
三息过后,三人均是色变。
“这气息……”
商玺和朗映怀对视一眼,同时道:“是银熠符术的气息!”
“那个混球还真没死!”鱼荀的面色,难看的厉害。
他从晏颂之手中,拽走那根骨节,握在手中。
在其余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前。
将他自身的灵能,灌注其中。
霎时间,自这截骨节周身,便环旋起了一阵,凛冽的风旋。
朗映怀隐约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他微微蹙眉,刚要开口阻拦。
便见鱼荀,已经阴沉着脸闭眸。
周身灵能翻涌的同时,鱼荀口唇微动,默念法诀。
已是不可阻拦之势。
朗映怀见此情形,便止住了,已到口边的话。
商玺和晏颂之,也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开口。
待到那环旋骨节的风旋,其势越来越汹烈。
随着“吱嘎”一道,令人牙酸的骨节破裂声。
青色灵光裹了一点深黑,凝实成了,方圆一寸大小的光球。
落进了鱼荀,向上摊平的掌心中。
他睁开眼睛,一点凶戾,倏而无迹。
周身灵能也重归体内。
而那截,被他从晏颂之手中,拽过来的冰鹤兽骨节。
也被鱼荀,随意丢回了,晏颂之的怀中。
浑然不管,那原本还算,白雪剔透的漂亮骨节。
此刻,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碎瓷一般的裂纹。
晏颂之只垂眸,看了一眼,这截已经被榨干,所有残存价值的骨节,便没再理会。
随意收回储物袋中。
他沉着的目光,却是投注向了,鱼荀掌心那枚,青中带黑的圆球上。
晏颂之微眯眼睛,刚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见鱼荀,忽而一合掌心,眉眼恣意地对他们摆了摆手。
“行了,你们这些老年人慢慢聊。”
“我要去找朔灼,让他好好地帮我卜个卦了。”
他眼眸无端阴郁了几分,唇角却挑出个轻率的笑来。
话里也像含着笑意般。
“我倒真想看看,谁这么幸运,收了一条这么好的狗。”
鱼荀说完这句话,便毫不停留地转身,向石门处走去。
抬手拉开石门的时候,他眼底涌动的凶戾之意,都没能全数敛下去。
下一瞬,这点凶戾,被迎面袭来的绿藤,无情粉碎。
“疯了吗?鱼荀!”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唔唔唔。”鱼荀试图挣扎,却惨遭绿藤勒脖。
兰凝夏气得,亲自上手拍他脑门,拍得“啪啪”作响。
“不是让你当监工吗?你就是这样监督他们的?!”
“监督到一起坐这里,还有说有笑的?!”
“死……要死……”
鱼荀被勒的快翻白眼,双手扑腾间,活像被抛上河岸的鱼。
“死?你还敢说我要死?!”
兰凝夏更气了,刚准备让鱼荀,更进一步的知晓,花儿可以红到什么程度。
余光就瞅见,另外三道,狗狗祟祟,像是在寻暗室,其他出口的身影。
“好啊,真好,很可以嘛。”兰凝夏都要气笑了。
这三个狗东西,就是这样做她,和小师妹的师兄的?
一个个的,可都真是好样的!
兰凝夏丢死狗一样,丢开被她拽着的鱼荀。
扔进了扭动间,宛若活物的绿藤中。
下一息,人已经移转到了另一头。
兰凝夏抵靠着,通往前面的另一道暗门。
眉眼含笑,不仅人瞧着温柔,声音亦是柔情似水。
“三位师兄,你们在找什么呢?”
“用不用凝夏……帮帮你们?”
这样柔情似水的兰师妹,哪里是他们三个,能消受得起的?
无论是商玺,还是晏颂之,朗映怀,三人齐齐一个哆嗦。
明明论起实力来,都比兰师妹要强。
可在此刻,他们还是,极其一致地生出了一种——
被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盯上锁紧的感觉。
冷汗同时从三人的额角,缓缓沁落。
兰凝夏唇边的笑容,却更明艳了。
那张姣美的芙蓉面,此刻,更是如暖玉盈辉般。
映得满室生华,叫人心旌摇曳,目眩神迷。
但商玺这三人,却只觉,死亡的丧钟,都快敲耳边了。
且随着兰凝夏,她自口唇间,发出的一声轻笑。
有通身沁红的细藤,悄无声息地,便攀展上身前,三人的手腕,半身。
乃至他们的颈项。
兰师妹连带致命毒的红藤,都给用上了。
且攀附的,又是这样脆弱危险的地方。
这让三人,哪里还能稳得住?
刚才还在看鱼荀笑话,现在却都有点羡慕,鱼荀的绿藤球套餐了。
至少,那个不致命啊!
三人赶紧对着兰凝夏,举手投降。
“兰师妹!冷静!”
“我们认罚!你别用这么激进的方式!”
“是啊,我们可以解释……”
“你说干哪儿?我们马上就去!”
“对对对,清理宝库是吧,就快……”
“晚了。”
兰凝夏冷声打断他们,笑意一敛,面无表情地一扬手。
“嘶……嘶……唔。”
————
——凝雪渊,渡劫之地——
沈逐凰从未想到过,只在古籍中,才有零星几处记载的九霄神雷劫。
它的第九重劫雷,真正降下时,居然会是,以这样的形态。
就在一炷香前。
天幕之上,那积郁在一处,安静如眠鸦的乌云。
像是于忽然间,被什么存在,惊醒一般。
云浪翻涌,起起伏伏间,金色雷光破开黑瘴,从中隐现。
而几乎是在,上方穹空,刚现出异样的同时。
沈逐凰便已经,从闭目静修的状态中脱离。
不存任何侥幸的,她自雪渊峰尖处站起,横剑于身前。
剑招也蓄势待发。
但让沈逐凰,始料未及的是——
上方乌云翻涌的声势,不仅没有越来越浩盛。
反而在几息后,便像是承受了什么,肉眼无法窥见的重创般。
于突然间,便失了后劲,又偃旗息鼓,重归平静了。
饶是心性淡然,如沈逐凰。
她见到这样的情况,眉头都禁不住的蹙起。
尤其是,在十数息过后。
原本恢复平静的乌云,又一次地翻涌起来。
雷光也再一次地浮现。
但这次,依旧是,只维持了短短几息。
上方的雷光,就再一次地,灭熄下去了。
沈逐凰眉心,狠狠一跳。
但这,却依旧不是结束。
反而像是,一出荒诞戏曲的开场。
就在这一炷香内,这般乌云翻涌,雷光显现……
之后,又突然销声,沉寂下去的情景。
沈逐凰都有些数不清,自己到底看了多少遍。
不过,无论沈逐凰,看了多少遍。
她对即将降下的第九重劫雷,该有的警惕心,却是半点都没有松懈过。
不如说,还因为这劫雷,起起落落的变幻莫测。
而对它,更警惕,也更严阵以待了。
沈逐凰怕眼前这一切,是第九重天劫,有意在麻痹她。
也怕她之所以,会看到这样荒唐的场景。
是因为她,在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情况下。
便已经中了天劫,布下的暗招。
如果是这样的话……沈逐凰的心,不可遏制地往下坠沉。
可也就是在此时,她的第九重天劫,落下来了。
以她从没有想象到,也从未听人提起过的,前所未有的荒谬形态。
落遍了她的周身。
也将她围在了正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