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凝雪渊——
蛊雕伸展双翼,翱翔于长空之时。
它那庞大的身形,即使上方穹顶,并非是此刻,乌云密布的晦沉。
想必,这穹空也会因它的存在,而笼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可这样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掠空之时的速度,却又可以这般快。
它每一次俯冲,都伴随着极其巨大的风浪。
就像是在凝雪渊,掀起一股又一股,难以平息的飓风。
而这蛊雕,便是挟着这样的威势——
将敢于持剑迎上它的沈逐凰,狠狠地掀飞了出去。
以蛊雕自身的重量,再加它掠空时的速度,冲撞过来的威力——
完全是沈逐凰,单纯以她个人身体力量,所抵挡不能的。
或者说,只要不是走纯体修路线的修士,兴许都是挡不住,这般强横的冲撞的。
当然,纵使是走纯体修路线的,只看这巨型蛊雕的先天优势……
抵挡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或许都还能勉强承受。
但若是七次八次,甚至是更多次。
就算是走纯体修路线的修士,身体所能承受的冲撞程度,也是有极限的。
而这些,于这蛊雕而言,不过是它展开双翼,掠空时的一次次俯冲。
便如同饿了捕食,渴了饮泉一般,是这般简单纯粹,又合乎本能之事。
会为此而感到难办,甚至惊惶畏惧的,只有被它盯上的修士。
也许拼尽其一生修为,都抵挡不住这蛊雕,羽翼的轻轻一扇。
这大抵就是两者间,先天力量上的不对等之处。
也是对于正渡此劫的修士,最残酷之处。
这世上,总有一些,你拼尽全力,也无法逾越的高山。
而这,也并非是你修行不够刻苦,历练不够拼命。
也并非是你实力不济。
而只是……对方太强了而已。
超乎常人所想的极致,完全不讲分毫道理的强。
所以,从那十数只蛊雕,合众为一。
化作此刻,伸展双翼,遮蔽天空的巨大蛊雕后。
沈逐凰也并非是,第一次被这蛊雕,以这样的方式,掀飞出去。
对方好像并不想,这么快便夺去她的性命。
每次只单纯以身体力量冲撞,而并没有动用劫雷之力。
更没有用那头顶的猩红巨角,去捅穿她的身体。
甚至,在沈逐凰被掀飞出去,重重撞砸在岩壁上。
对方还停在空中,好整以暇地,等她修整过后,再度出现在它眼前。
它便好像猫戏耗子般,手握美味的食物,恶趣味十足的……
等着被引诱的猎物,一次又一次的扑上来。
又一次又一次地,凄惨狼狈的无功而返。
且它,还要在这可怜的小猎物身上,留下几道,它为她新添的血腥爪痕。
_____
沈逐凰又一次,狠狠撞击在雪渊上。
身后触及到的霜雪,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缓冲。
因为,霜雪之后,是经年不化的坚冰,是冷硬的雪岩。
但她对此,早有预料。
当然,就算是毫无预料。
先前被蛊雕掀飞的那几回,也足够让沈逐凰,对眼下这种情况,被迫熟手起来。
她熟练的操控着,先前被鱼师兄,藏在雪人中,要送给她的,一颗风灵珠。
引动着其中的风属性灵息,在她的背部,即将狠狠撞碰到岩壁前——
铺展开一方,轻缓流转的风壁,托住了自己的身体。
当然,在被风接住的同时,沈逐凰也不忘,手指勾动,卷动霜雪,炸开岩壁。
营造出一种,她被蛊雕掀飞,又重重砸撞在岩壁上的凄惨效果。
岩壁炸开,白雪扑簌簌的,落了沈逐凰兜头满身。
她摊平身体,任由自己陷入,被炸开后,还显得绵软了些的雪堆中。
此刻,若从旁人的视角看,沈逐凰其实是被嵌砸进了,陡直的岩壁中。
且远远瞧着,这人被厚雪落了满身,都一动不动。
呼吸也在朔风中,显得微弱不可闻。
便真如同受了重创,叫人怀疑,对方是不是,连挣动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
长空之上,蛊雕尖啸一声。
冷锐狭长的眼眸,极漫不经心的,扫了嵌在岩壁中的沈逐凰一眼。
见对方依旧一动不动,蛊雕的兽瞳中,有一瞬的暴虐之意。
它像是,想要采取一种粗暴血腥的方式。
来唤醒这个,大概率已经昏死过去的猎物。
但它爪子绷紧,又微微松开。
终究没有,就这样掠空,向着沈逐凰的所在,俯冲而下。
而藏身于厚雪之下的沈逐凰,此刻,她也能清楚的感知到——
蛊雕的视线,暂时移开了。
虽然暂且无法确定,对方到目前为至,仍然不对她下死手的,真正缘由是什么。
但有一件事,沈逐凰还是可以确定的。
那便是,这只蛊雕,已经越来越焦躁了。
就算它先前,不对她下死手,是另有缘由。
但现在,对方也快要憋不住了。
想到蛊雕,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将她狠狠掀飞的举动。
以绝对的力量,无情压制碾压她。
沈逐凰很难不往,对方是不仅想要摧毁她身体,还要摧灭她信念这个方向想。
但就算她渡的是九霄神雷劫,有问心劫这一流程。
可这问心一劫,难道不该是九重雷劫后,需要另渡的特殊一劫吗?
怎会在她渡第七重劫雷时,便有这样的苗头?
可随即,沈逐凰就立马想到——
眼前这第七重劫雷,出现的东西,就已经是化神三境,兴许都敌不过的存在了。
却让她这个元婴巅峰,还没入化神门槛的,来迎战。
这样都行,那现在有点问心的苗头,又能算什么?
反正,无论有没有那个暗中人的出手……
就算是按修士渡化神劫,正常的流程走。
出现她眼前的,如果还是这种程度的劫雷。
那可以直白点说,她就是被【天道】给针对了。
世间化神境修士,可以很多。
但【天道】没打算添她一个。
沈逐凰闭了闭眼睛,感受着自己肺腑处,被蛊雕掀飞时,受到的重创。
此刻,浸润在凝雪渊,丰沛的冰雪灵息中,已经隐隐有了恢复如初的趋势。
她的眉眼,竟有一瞬的温柔。
这里真的很冷。
【天道】为她降下的劫雷,也一重比一重残酷。
她和断虹宗的大家,待在一起太久。
之后又遇见了,待她极好的天水宗众人。
还有万佛宗的佛子,和慧竹前辈。
他们都那样好,也从不吝啬于,对她的认可和赞许。
她待在这般,被人所爱的环境中。
明明没过多久,前半生的孑孑独行,萧然离索。
却仿佛,都已经是恍若隔日。
沈逐凰不得不承认,自那场幻境后,她已经真正学会了,去依赖师兄和师姐。
不再独自承担一切。
所以,如今只身面对天道的恶意。
她虽不觉得畏惧,可竟也忍不住地,想要去求得师姐和师兄们,温情的话语。
那会让她知道,这世间,也并非全然在排斥她。
命运,她最看不上的命运。
也并非是,半点美好,都不曾予她。
至少,在想起夙邈时。
她虽不会有什么:如果前半生那样荒唐可笑,只是为了遇见你,那我甘之如饴的愚蠢想法。
但她确实,真心觉得,有夙邈的存在。
那样晦暗的记忆,都仿佛多了一份明快。
再回想起,就算有再多伤怀心冷之处。
可只要想到,最后是由他结尾。
一切,又好像没那么糟糕起来。
就如同现在,沈逐凰已经被这蛊雕,足足击飞出去六次。
每一次,就算有鱼师兄的风,做以缓冲……
可沈逐凰每一次,持剑迎上蛊雕时,受到的冲击,也是真实存在的。
吐出的血,浸满前襟,也是真的。
但这六次,每一次的试探,都以失败告终。
这只蛊雕,就像是毫无死角,无懈可击一般。
沈逐凰这六次试探,除了一次重过一次的伤,什么都没有收获到。
她本该颓然些的。
可在每一次受创后,沈逐凰感受着自四方,源源不断……
犹如潺潺涓流,无声无息便润泽修复,她伤所在之处的冰雪灵息后。
沈逐凰一颗,逐渐变得焦躁失落的心。
也仿佛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捧在掌中,温柔安抚过一般。
【静下心来】
沈逐凰这样告诉自己。
【越是心乱之时,便越要静下心来】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她想要赢,便要始终如一的清醒理智】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做到,从始至终的慎重】
【谋得一丝胜机,也谋得一丝生机】
但……怎么会有人,明明不在这里。
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时时陪在她身边呢。
只要想到这是他为她,特意选出的渡劫之地。
而他,也在某一处,静静等着她渡劫归来。
她好像,就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毕竟,哪怕无关情爱。
那人于她的生命中,也是如此的重要,且不可替代。
所以,有关他的一切,她都不想辜负。
如今,渡化神劫,也是如此。
她要让他为她选定的渡劫之地,成为她超凡脱圣的庆祝之地。
所以,她绝不会埋骨于此处!
只是……
【原谅她又一次的冒险】
【除却此身,她实在没有其他,于此时,可以赌上之物】
【她先要除掉眼前的蛊雕,才能有希冀中的以后】
体内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九成。
沈逐凰蓦地睁开双眼,耳畔已经能够听到——
那蛊雕再隐忍不住,振翅向她疾冲而来,一路掀起的巨大风浪声。
沈逐凰依旧埋于雪堆中,随她眨眼时,眼睛露出来。
注视着外界的眼神,很冷静。
蛊雕更近了。
头顶那血红的尖角,即使在劫云密沉的天幕下,都映折出一种,冰冷残酷的血色光耀。
双翼扇动时,其上齐整密布的黑色翎羽——
更是犹如,一柄柄锋锐冰冷,无坚不摧的出鞘利刃。
它俯冲而来,无须旁的外物,其存在本身,便是足以摧天灭地的存在。
风浪卷动雪渊震颤。
数不胜数的霜雪,连同崩碎的冰屑,在朔风中狂舞。
而就在蛊雕的利爪,破开将沈逐凰,嵌于其中的冰冷岩壁时。
于蛊雕漆黑尖利的巨爪下,沈逐凰的身形,消散如一缕云烟。
“镜花水月。”
蛊雕挥爪,却抓了个空。
它褐金色的兽瞳,人性化地骤缩。
但还不待,它对眼下的情况,作出新的判断。
就听有一道冰冷女音,像是在咫尺近处,又像是远在天外。
“冰河.锁。”
尾音落下,四方连绵群山,其上附着的冰冷霜雪,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竟是聚凝成六条,声势浩大的雪色洪流。
自四方雪山的山巅之处,向“恰好”居于正中心方位的巨型蛊雕,奔涌而去。
这些雪色洪流,乘着平地忽起的巨大风浪,急速向正中心处,淌流而下。
几乎只在一瞬,便已经,以天降之势,逼近蛊雕的身周方圆。
而这蛊雕,当然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由着这些雪色洪流,将它淹没其中。
它双翼展开,用力地挥动着。
因为其体型实在庞大,卷掀起的风浪,自然也不容小觑。
纵使是这六道,由冰雪构成的浩然洪流,在这蛊雕掀起的风浪之下……
竟也有了,要流向别处的趋势。
而这蛊雕,自是要趁着这个时机,突破重围。
重新回到,属于它专场,让它可以所向披靡,自由翱翔的穹空。
但也就在它,振翅欲飞离之时。
四方,那被狂风侵袭,吹得摇摇欲坠的六道雪色洪流,蓦地变了!
谁都不会想到,它们竟能在一息之间,全然冻凝为坚硬冷酷的坚冰。
这如果是人力所为,实在是一件损耗太大,也叫人难以想象——
这竟是一个元婴境修士,所能做到之事。
但让人震撼的,却还不止如此。
这六道雪色洪流,并非单纯的冻结这般简单。
而竟是,如同化作六条,由冰雪砌成的蛟龙一般。
在冻凝的瞬间,也齐齐扑杀向了,处于正中间的蛊雕。
又在彻底贴近对方的那一刻,变作六柄,刀尖冷锐的无情弯刀。
在蛊雕挥翼上飞,全然反应不及之时——
便已经毫不容情地,以方圆包围之势,齐齐刺穿了蛊雕庞大的身体!
霎时间,一柄又一柄尖锐的雪刀,以染血之态,自蛊雕身体透出大半。
婴哭声震颤天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