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封了他半柱香。”朗映怀含笑道。
而商玺,他看着朗映怀这张,唇含笑意的面容。
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撸起袖子,狠狠一拳,砸在这张脸上的冲动。
这种冲动,来得如此鲜明且突然。
就像是从山顶上崩塌的,裹挟着泥石,摧倒树木……
一路摧枯拉朽,全然不讲道理的深色洪流。
若不是商玺,还一直在心中默念着,出自佛门的大悲咒。
他灌输杀意于其中的重拳,就要按捺不住了!
而就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朗映怀。
见此情形,却是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两步。
在确认,于他身后的宝库门,还是打开着的状态后。
朗映怀紧绷着的心弦,才稍放松了些。
【很好,不会出现,想跑却被封门的情况】
【嗯……这个有些熟悉】
【好像是他对鱼师弟做的事】
【哎,鱼师弟可真惨啊】
朗映怀没半点心理负担地想着。
就好像,这缺了大德的事儿,不是他做的一般。
也幸好,商玺并不会什么读心术。
不然,兴许他那一拳,也就不用念什么大悲咒,强行压下去了。
就该狠狠砸在朗映怀的脸上!
让对方好好长长记性。
但很可惜,商玺并不会什么读心术。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朗映怀的内心想法,竟会是这样的不知悔改。
要知道,鱼荀是修为被封了。
而并不是,他体内的灵力,也跟着不在了。
那这样的话,修为被封的鱼荀……
在噬灵鼠眼中,同一整条的上品灵脉,没什么区别。
丢进去,就是给噬灵鼠群加餐的!
【朗映怀可真是……敢做啊!】
商玺虽说,平日里,并不会多管,同门之间的小纷争。
但眼下这件事,若真是朗映怀,说得这样。
那朗师弟明显是,做得有些过了。
鱼荀的身体里,可还是有股极难缠的凶性,在其中潜伏着的。
若他这股凶性,被再度激发出来……
商玺心里,不免有些隐忧。
而朗映怀,在感觉到商玺,周身的气势,越来越凝沉时。
心性深沉如他,自是知晓,是自己逗过头了。
他也终于肯收起了,唇边的那抹笑。
只是到底,有些本性难移。
朗映怀双手上抬,解释时,也透出股哄人玩的味道。
“好了,师兄别气,我可以解释的。”
商玺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他甚至还直接抬步,准备绕开碍事的朗映怀。
去灵石脉那里,看看鱼荀的状况。
但他只刚有了这个意图,前行的路,就被朗映怀一个移步,结结实实的挡住了。
商玺:……这师弟看来,是真不能要了。
不给他一拳,也许都对不起,他这数百年的修行。
而不等商玺,将心中所想,付诸于行动。
朗映怀一抬手,一枚留影石便凭空浮起,悬停在两人之间。
商玺微微皱眉,完全不知道,朗映怀在这种时候,拿出留影石做什么。
总不能是,知道他想揍他,便想用这玩意儿,记录下来吧。
和朗映怀相处,也有百年。
他怎么不知道,原来他这师弟,不仅喜欢记录旁人的黑历史。
就连他自己的,竟也都不放过。
只这一点来说……爱好也怪独特的。
朗映怀虽无法,从商玺那张,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像只一副冷漠表情的面容上。
看出对方的真实情绪。
但他却可以,从对方周身气息上的变化,感知到一点。
此刻,虽然不知为何,他就是下意识的觉得——
商师兄正在想的事,似乎对他来说,很失礼。
这种感觉,让朗映怀忍不住的,也跟着微蹙了眉。
他下意识地拂袖,将留影石中的画面,显现在虚空中。
商玺听到动静,抬眸去看。
目光在落到半空中的画面时,有一瞬的凝滞。
“这是……”
“是五月前,鱼荀为了压制心中戾气,屠尽星鸾渊妖兽的场景。”
朗映怀注视着画面,语气平静地补充道。
商玺看着画面中,那个双目猩红,招招狠厉,生撕妖兽,行止疯狂的鱼荀。
见对方的手指,就直接插进妖兽的喉管中。
青黑交织的光耀,一闪过后。
那妖兽便被鱼荀,自其咽喉处,向下生撕开来。
喷涌出来的血液,直接兜头淋了鱼荀,满脸半身。
他却全然不在意,而是又将杀意满满的眼神,投注向了,在他身周的,其他活物。
一只,两只,十数只,上百只,画面越放越快。
等到最后,于鱼荀身前,直接堆出了一座庞大的尸山。
而那尸山高高耸起的顶部,从下方看,几乎都要刺进云层中去。
至于,已经寻不见任何活物的鱼荀。
此刻,他头颅低垂,浑身沐血。
双腿自膝盖处,已经全然浸透在了,地上郁积出的血河中。
而那画面中的最后一幕,便是——
鱼荀淌着血河,面无表情地转身。
背对着那座,顶端直刺云霄的尸山。
向星鸾渊深处走去。
留影石投射出的画面,如水波般消散开来。
但商玺的目光,却依旧定定的,停留在那画面,曾出现的地方。
久久都不曾挪开。
商玺只觉他喉间,干涩得厉害。
“他这样多久了?”
不等朗映怀回复,商玺便继续道。
“我原以为,近百年过去,他体内那股凶性,虽还未拔除。”
“但也不该,还这么厉害。”
“却不曾想,竟是一直存在。”
【还比他曾亲眼见过的,还要严重】
【而这,竟是五月之前,发生之事】
【他作为鱼荀的大师兄,却竟是半点都不知晓】
愧疚自责下,商玺周身的冷意,不可控地逸散而出。
朗映怀见此情形,微微蹙眉。
他难得没存什么恶趣味,只单纯出言宽慰道。
“师兄无须将此事,也怨怪到自己身上。”
“我给你看这个,也并非是让你,为此心生歉疚。”
“而只是想告诉你,鱼师弟的状况,或许已经在好转了。”
“好转?”商玺闻言,神情终于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不再凝沉如一潭死水般。
他看向朗映怀:“你指的好转是?”
朗映怀唇角微弯,指尖凝出一点水蓝色灵光。
虚点在仍旧凝滞在,两人中间的那颗留影石上。
随后,又是一幅全新的画面,浮现于两人上方。
而这一次,同之前那个不同的是——
上回那个,是以前发生,记录在留影石中的。
而眼前这新浮现的,是灵脉山处,石门内里正发生之事。
商玺:……
他有些无言的,看了朗映怀一眼。
【用灵线拴住鱼师弟,再到将其拖进灵脉山,把石门封闭】
【这中间,也不过是个眨眼功夫】
【朗师弟,居然还能留有余暇的……】
【往石门里,塞进块留影石】
想到朗师弟是先去了灵脉山,才回来收拾的鱼荀。
所以,也极有可能是——
从朗映怀发现噬灵鼠成群,肆虐灵石脉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想好了,不仅要把鱼师弟关进去。
还要把鱼师弟,大战噬灵鼠群的画面,给录下来。
虽然目前,看朗师弟此举,也许,也另有他的考量在。
但不知为何,商玺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总觉得,就算朗师弟,有多正当的理由……
可他恶趣味的比重,总要占得更多一些。
商玺心中虽这样想。
但目前,鱼师弟的情况,总是要更重要一些的。
因而,他也便将心头,生出的种种繁念,尽数压了下去。
而将全部的心神,投注到了新浮现出的画面上。
见鱼荀一边嘴唇不停地动着,一边一箭一只噬灵鼠。
在他身边不远处,已经堆了一座小尸山。
这尸山虽整体看着小,但积堆着的鼠尸,却委实算不得少。
放眼看去,整个尸山都是由,一只又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胖噬灵鼠,垒堆成的。
而有了先前,五月前那份影像的打底。
几乎是在那小尸山,映入眼底的瞬间。
商玺就赶紧把目光,投向了鱼荀的身上。
见对方神情虽暴躁凶戾,但也只是暴躁凶戾。
全然没有,体内那股凶性,被激发出后的癫狂嗜血之色。
出招时,更是纯粹的风属性灵光。
完全没有那股,奇诡的黑光,交缠于其间。
商玺见此情形,不由得跟着,微松了口气。
随后,他便产生了新的疑惑。
【为什么鱼师弟的嘴唇,一直在动】
【而他却半点声音,都不曾听到】
【是朗师弟先前,放进灵脉山中的那枚留影石,录不出声音吗?】
商玺这样想着,便也直白的问了出来。
“鱼师弟的嘴唇,怎么一直在动?”
“他在说什么?”
【就算是念法诀,也不该一刻都不停吧】
【况且,以鱼师弟的性子……】
【就常理而言,他也不会选择,需要念这么长法诀的招式吧】
商玺刚这样想,就见对面的朗映怀,不知何时,又摇起了他那柄,上绘青绿山水的折扇。
见商玺看过来,朗映怀还对着他,挑唇轻笑。
随后,对方才语含笑意,不紧不慢的道。
“我的好师兄,你不会以为,鱼荀他是在念什么,招式法诀吧?”
商玺:……好恶心。
【为什么从朗师弟口中,说出的“好师兄”这三个字】
【会给他一种头皮发麻,遍体生寒的诡异感】
【就像是,走在路上,不慎踩死一只噬灵鼠一样】
【好晦气】
【真的好晦气】
商玺强忍着,自心头莫名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想要向朗映怀问个清楚,可不知为何,看着对方那张笑嘻嘻的脸,他连开口的兴趣,都没有了。
所以,商玺只是,目光沉凝的看着朗映怀。
而朗映怀这边,他也并没有,故意要吊着商玺,不说的想法。
相反,他还很期待,商玺听到真相的反应。
所以,顶着商玺,那堪称冰冷冻人的眼神。
朗映怀毫无心理负担的笑道:“他那是在骂我呢。”
“从被关进去,反应过来出不去后,就开始了。”
“到现在,一息都没有停过。”
商玺:……
商玺的表情,于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更冷了些。
但就站在他对面的朗映怀,却像是丝毫,都不曾察觉到一般。
他轻摇折扇,竟还含笑点评道。
“别说,鱼师弟骂得,还真挺有意思的。”
“只一人,便有群鸡争食之姿。”
“师兄想一起听听看吗?”
商玺:……谢谢,并不想。
他现在,就是觉得,他的关心好多余。
无论是坑人的朗师弟,还是被坑的鱼师弟。
这两人,好像都挺乐在其中的。
倒显得,他像个丑角了。
商玺面无表情地,看了朗映怀一眼。
“所以,你说的转变,指的便是这个。”
“你在用噬灵鼠群,去故意引鱼荀体内的凶性。”
“呵~”
朗映怀轻笑一声,山水折扇半遮面颊,眼底是笑意盈盈。
“不愧是商师兄,师弟的心思,都被你猜透了。”
“我不过是想着,噬灵鼠也算是妖兽的一种。”
“虽然它们,单拎出来其中一只,并不算什么。”
“但当它们,成群出动时,战力也并不差地阶妖兽什么。”
“且它们数量越多,便越为难缠。”
“在这种,既要灭杀噬灵鼠,又不能大规模,破坏宗门灵石脉的情况下。”
“这些轻而易举,便能钻进灵石脉中的噬灵鼠,便更难杀了。”
“噬灵鼠群的麻烦程度,再加上灵脉山的场地限制。”
朗映怀眼眸微深,看向商玺:“两者相加之下……”
“师兄,你说,若是从前的鱼荀,能像现在这般,存有理智的施放出杀招吗?”
于商玺眼前,几乎是一瞬间,便浮现出了——
鱼荀背对着直刺云霄的尸山,淌着血河,走向密林深处的身影。
还有更早之前,鱼荀受体内凶性折磨,只身去往汇聚了五重天,大多数妖兽品类的寂琛岭。
被他寻回之时,体内经脉俱断,半条腿都被天阶妖兽咬在口中。
意识已经全无的情况下,小臂骨节露出的右手,却依旧是——
深深刺进了那天阶妖兽的咽喉中。
那时候,商玺就很清楚的知道了。
夙邈所说的,鱼荀同样是被放逐之人,是什么意思了。
那些清净出尘,不沾凡俗的仙宗名门,又哪里会容得下,体藏凶性,满手血腥之人?
往事不可谏。
商玺微垂眼眸,声音很冷:“不会。”
“他大抵会,将整个灵脉山,方圆数十里,都一同摧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