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裹挟着寒霜的锋冷剑意,在竺应体内炸开。
竺应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是,被沈逐凰——一剑穿心!
他垂低脑袋,目光落在自前胸处,透出的那半截雪亮剑尖上。
神情震惊之余,带着几分茫然恍惚。
血从竺应口中,大量涌出。
只瞬息间,便浸没了他檀紫色前襟,在其上,晕染出大片暗红色的湿痕。
沈逐凰神情冷漠,自她额上,不断有冷汗沁落,坠下时,甚至打湿了她的眼睫。
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湿漉漉的,透出股极为脆弱的狼狈感。
叫人看着,全然无法将此刻的她,同方才那抹如月辉般明耀,凄美至极却也冷酷至极的一剑,两相联系起来。
竺应双目,死死地盯着沈逐凰,嘴唇不住颤动着,语气极其艰涩:“你……故意……”
“刀……”
先前,当沈逐凰的冰霜,覆满他的上半身——
凝冻之时,让他手中之刀,都深插于沈逐凰骨节中,全然动弹不得。
竺应便隐隐察觉到,也许,并不是沈逐凰将他方才那一刀,险险避开几寸。
才让他那一刀,没砍上对方的要害。
而是沈逐凰,在那生死只隔一线的危紧关头,却依旧能保持住理智和冷静——
看准时机和角度,主动迎上了,他向她劈斩而来的首环刀。
而对方,便是在忍受着,刀身劈斩入骨的痛苦下——
却反而是,想出了能利用眼前这糟糕局势,反杀于他的谋策。
竺应眸光隐颤,似有灵光,自他渐趋混沌的脑海中,仓促掠过。
【不!也有可能是,在他挥刀斩向她的那瞬——】
【甚至是,她面色惨白,身形虚弱的悬立于空中时】
【她便早已想好:要以这堪称赌命的代价,换得一个同他拉近距离,再一剑制胜的机会!】
【可是怎么可能?!】
【她不过只是一个元婴境修士,从前在五重天,也从未听过她的名号】
【却又如何能在这般,处处皆劣于他的恶境中,想出这般缜密的制敌之计?!】
【难道说,这也就是——为何连堂堂圣女,都要用悬赏方式,来杀她的真正原因吗?】
但即便如此,竺应心中,还是有万般不甘。
这份不甘催动着他,哪怕自身已是强弩之末。
他却依旧是,强撑着向沈逐凰,问出了自己的心头之惑。
【你……故意……】
【刀……】
他这话,因体内伤势过重,而显得支离破碎,语意模糊。
但即便如此,沈逐凰还是从竺应眸底的不甘,明晓了对方的未尽之意。
竺应在问他,先前她被他手中首环刀,斩于肩上一事,可是她故意为之。
沈逐凰眼眸微凝,目光落在竺应身上,口中道出之语,却是同竺应所问,毫不相关之事。
“你先告诉我,是谁让你来杀我?”
“云芙圣女吗?”
“她开出了什么价码?很丰厚吧。”
竺应先是一怔,而后,在听清沈逐凰口中,道出的“云芙圣女”四字后——
他瞳孔下意识地收缩。
沈逐凰神情漠然,唇角却微挑:“我知道了。”
下一瞬,她身形微侧,握住剑柄的手,骤然发力!
就以此刻,栖凤剑刺穿竺应心口之态——
沈逐凰手指收拢,毫不犹豫地握剑向下,深深切去。
那锋锐冷刃,受她牵引,一路直直破开竺应的气海——
将他丹田内府,连同神魄,一齐彻底搅碎。
而沈逐凰这一剑下去,竺应不可置信地将双目圆睁,几乎是目眦欲裂。
他完全没想到,沈逐凰竟会在问完后,都不需他回答,便直接将他残存的生机,尽数毁灭。
更没想到,他的问话,也许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竺应看着上身已经被鲜血浸染到,看不出原色的沈逐凰。
他嘴唇翕动着,竟是露出一点狰狞笑意,声音嘶哑:“够狠……怪不得……”
那个问题,纵使沈逐凰不答,此刻,他也已然明晓了答案。
从他破开剑阵,持刀斩向沈逐凰的那瞬。
他便已然落入了,沈逐凰预先为他圈定的陷阱中。
而后,一切也正如沈逐凰预想中一般,真真切切地上演了。
他落得此般下场,原来真的——不是偶然。
竺应没再看沈逐凰,而是努力仰首,看向头顶深黑一片的穹空。
四百年来,日以继夜,破死忘生,苦修磨砺,得成化神。
而今——竟一夕毁尽。
不知为何,竺应竟是忽地想起,在他踏入竹林前,那枚明明连通,向他嘶声求救,他却没有分毫回应的通音石。
原来,死之将至,他也同他认知中的弱者,没什么分别。
沈逐凰用力将栖凤剑,自竺应体内拔出。
血顺着剑身,在骤然而起的林风中,似雪般吹落。
而在她身前,竺应的身形已然渐渐逸散开来,已是神魂俱陨,再回天无术。
一枚檀紫色上雕虎纹的弟子令,自竺应的腰间铃铛坠地。
而后,在竺应的神魂彻底溃散之际,也骤然化作飞灰,再不复痕迹。
——五重天,晋武宗——
原本尚在闭关中的,晋武宗大长老——尚韫圣尊,忽地心口一悸。
他交握于身前的指尖,微颤了两下。
而后,这圣尊蓦地睁眼,从炼心的状态中,脱离而出。
尚韫圣尊眉头紧皱,手指在掐算天机的同时。
他的目光于无意间,落到了那高台之上,安放于最左侧的,那盏已然灭掉的弟子命灯上。
尚韫的瞳孔,蓦地放大:那是他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竺应的命灯。
“怎么会?”尚韫圣尊失声道:“竺应他……已经是化神期了。”
在五重天,只是参加一个萃仙大会……
已经是化神期修士,修得尊者之躯的竺应,怎会折损在一个小小的秘境?!
尚韫圣尊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他取出一滴心头血,用手指蘸取,以融合了心头血的赤红灵光,在半空中,推演测算起来。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竟敢害死了,他那已然修成化神的得意弟子!
——九重天——
水镜之中,将下方所发生之事,尤其是沈逐凰的一举一动,映照得堪称是纤毫毕现,分外清楚。
也正因此,便让夙邈得以看清,是沈逐凰主动迎向那赤红刀光,换得刀身入体的赌命之机。
也是沈逐凰,在凝聚冰霜,封住竺应动作的同时——
她又反手将栖凤剑,自竺应背后,深深插过对方的前胸,果决利落,一剑贯心。
如果是从前,夙邈想,他应是会欣赏这样的人的。
身处逆境却不生畏,暂居劣势也不惊乱,直面危局亦能镇静。
最重要的是,对自己和敌人,都足够狠。
敢于赌上性命,去换得足以扭转局势之战机的胆气。
但现在,看到水镜中映现出的,沈逐凰那苍白如纸的面容,以及浸透半身的血迹。
夙邈便觉心头,像是忽地压上千万钧重石,沉甸甸的几乎要承载不住。
鲜红的血,清晰地倒映在他的金瞳中。
夙邈从未像此刻这般,这样厌恶于,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红色。
——五重天,秘境,竹林——
在竺应的气息,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那瞬。
沈逐凰身形一晃,猛地俯身,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碧绿色的灵珠,因为失去了沈逐凰的灵力操控,而直直坠落在了地上。
一路滚至了,以剑点地撑住身形的沈逐凰足边,才得以停下。
沈逐凰急促的呼吸着,就连从储物袋中,掏出进秘境前,师姐和师兄们特意赠予她的灵丹,都难以做到。
却偏偏在这时,漆黑一片的穹顶上,却忽有雷声鸣响。
天地之间,陡然蔓生出一股,足以撼动万物的浩然威势。
沈逐凰心神一震,抬眸看向天幕。
却见那孤月,不知何时,竟已是被重重雷云所遮去。
而在那越聚越多的雷云中,竟是有赤金色的雷光,正从其中缓缓蕴生而出。
她那自元婴期,渡过方能升至化神期的雷劫,竟是在此时忽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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