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对岸暮风拂来,石下溪水淙淙。
严辞伸伸腿,弯弯腰,就起身往回走,这样随遇而安日子真的挺惬意,当习惯了乡下慢节奏的生活,心绪渐渐平静,做什么事都不骄不躁。
严六堡坐在石上,看着严辞,几次欲言又止,这时听严辞说要回家去,才停止胡思乱想,起身拍了拍裤子,跟着严辞走:
“严辞,等等我。”
回到家后,严六堡似有心事,看着严辞,最后忍不住问道:
“严辞,你今天给我的巧克力,是乐秋恬送你的吗?”
其实今日乐秋恬突然和严辞闹矛盾,都打闹到操场那去,默默关注严辞的她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放学时乐秋恬似是红着眼眶回去,她想,乐秋恬那是要哭了吗?
虽然不知乐秋恬和严辞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回想起严辞说过巧克力是别人送的,觉得也许是因为巧克力的问题。
换作是她,如果送给严辞的东西,被严辞转手送给其他人,她也会难过的吧,只是每个人表现难过的方式不一样,有些人是哭泣,有些人是闹腾,有些人是运动,忽略表达方式的对错,难过的人都需要安慰。
因为她拥有着美好的善良,心像是汩汩溪流蜿蜒曲折,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总能察觉,并体贴到别人的难过,所以她发现了。
问题的关键是,大大咧咧的严辞没觉得什么不妥,或许只是觉得女孩的无理取闹。
严辞闻言只是点头道:“嗯,那巧克力是乐秋恬送的。”
严六堡听完,心里某个弦动了,有些后悔没问清楚,就吃掉那块巧克力——当时看见这一幕,乐秋恬该有多难过呀,似乎她变成了讨厌的人。
她凝视着严辞,感觉自己伤害了别人,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说:“严辞,那你得好好谢谢她。”
严辞听完有些无语,不过没说什么,点头默认。
他这样子挺敷衍的,严六堡不知怎么,就有点暗急,忽然想起新买的发卡,摸索了下口袋,把发卡掏出,递给了严辞:“要不你把这个送给秋恬吧?这个颜色很好看,她应该会很喜欢,就不会生你气了。”
说这话时,她语气就像是天使。
严辞愣了一下,看着严六堡手里的发卡,突然反应过来了,今日小同桌不会是因为他将巧克力送给严六堡吃而生气吧?
抢他东西的理由难道是因为这个?如果是的话,未免太无聊。
说真的,对于严辞来说,巧克力收下就是接受了好意,要不要吃是无关紧要的事,如此说来,他似乎不够敏感,如果不是严六堡提及,他一辈子也想不到女孩生气的缘由。
男孩子不懂女孩子的世界,越长大男女越有隔阂,可或许正是由于这种距离感,才让彼此觉得对方可爱。
严辞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妹妹的发卡,说:“好,六堡你喜欢的,她应该也会喜欢,就送这个吧。”
“当然,毕竟我是女孩子嘛。”严六堡仰着笑脸,轻笑地说,感觉心里的一座山移开了。
……
晚上七点多,天色全然黑了,严辞在房间里打开窗,吹着习习晚风,写着文章,心中无比踏实轻松。
放空自己,心如止水,重生后每一天的生活都过得充实,太多可以倾吐,笔下就能写出生动的情思。
他在写村里老人的故事——这些日子在家里,和奶奶聊天,询问过去的一点一滴,也在路边倾听着村里老人闲话家常,微歔默叹,忽然对人生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
乡里的过去,奶奶,爷爷,二爷,三婆……太多人的故事,无人去倾听,严辞想写下来,不是为了传扬,而是为了记录,因为觉得等到村里老人去世,年轻人越来越少,上溪村或许会消失在历史河里,现在他想做些有意义的事。
前世小时他不懂事,老人在世的时候不珍惜,爷爷走后无从得知爷爷的过去,只记得爷爷对他很好,爷爷去世的最后一夜,还握着他的手,给他吃农家麦芽糖。
现在奶奶身体还很健康,多陪奶奶聊聊天,如果奶奶有愿望,他会想办法替奶奶如愿,可奶奶的愿望很简单,就只是希望他健康平安。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世间没有谁是白来一趟,严辞觉得他重活后也有使命。
这次写的文章很快,已经写了两篇可以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的文章,好不好另说,至少写出来。
“严辞,你写完了吗?”严六堡看着严辞停笔,不再忧心打扰到严辞,就搬着凳子靠过来,坐在他身边。
“嗯。”严辞点了点头,没有避开她,轻笑地问,“你想看吗?”
“想。”
“那我念给你听。”
严辞口齿流利,吐字清晰,将文章念给妹妹听,奶奶的故事很多,他只是选取了其中几个来写,妹妹所读年级不高,文章里某些词汇不能理解,每当她有所疑惑,严辞就会停下解释。
“山如伏虎,水若游龙?”
严六堡手抵着腮,灯光下她的脸半明半暗,被严辞描绘惊艳了,她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描绘山水,有种说不清的美。
对于严辞怎么会这些,她已经不想探究,只知道这样的严辞真的很好很好……
严辞的文章有喜有泪,奶奶小时候有十几个兄弟姐妹,养不过来,死了不少,当时食不果腹,人命不如狗,爷爷小时候就经常带吃的给奶奶,于是爷爷和奶奶年少时就产生了情愫。
从前山上还有野狼,有一次奶奶去山上放牛,被狼盯上了,是牛将奶奶护在腹下,救了奶奶一条命,此后牛在奶奶心中有特殊地位,奶奶吃不了牛肉,见不得牛受苦。
严辞将这些念给严六堡听。
严六堡听着深受感染,想着村里二爷家养的老牛,莫名悲切,不知不觉眼眶有点湿润。
“我以后也不吃牛肉。”她抽抽搭搭,抹着泪说。
严辞有些无语,妹妹共情能力太强,不过小时候说的话,长大后她未必记得。
“六堡,时间不早了,你睡吧。”严辞说。
“严辞,你再教我几个词。”严六堡下巴附在他肩上说。
“好吧好吧,今天你就记着,瞪眼表示警告,嗤之以鼻表示轻蔑,噘嘴表示生气,做鬼脸表示调皮,耷拉脑袋表示沮丧,目瞪口呆表示惊奇。”
严辞说着,表情动作也随词汇同时展现,有模有样。
严六堡惊讶地睁大眼睛,果然被严辞的表演逗笑,心花怒放,她的眼睛像是小猫咪,充斥着对世界的好奇。
“那严辞,喜欢用表情怎么描写。”严六堡又有新的疑问,歪着小脑袋问。
“喜欢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可以写人的眼神,温柔如水。”严辞看着她如星空般温柔的眼睛,轻声地回答。
“那动作呢?”
“喜欢的动作嘛……”严辞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朝妹妹比了一个心。
“这是什么?”
“比心,这就是表达喜欢的动作。”
严六堡愣愣怔怔,第一次见这样表达喜欢的方式,大拇指搭在食指上面,学着严辞也比了一个心,嘴角禁不住欢喜地扬起弧度。
“我学会了。”她满脸的天真烂漫。
每天严辞都会腾出时间,来教她作文,让她丰富词汇和记住漂亮句式。
妹妹词汇量贫瘠,并不能准确描述生活所见所闻,今晚教她人的动作神态来表达人的心情,之后还会教她各种描写生活的词汇和句式,日积月累,厚积薄发,妹妹以后的作文也会写得很漂亮吧。
严辞记得有一本《写作辞林》,是五年级时表哥送给他,是他第一本看到专门指导写作的书,翻了不知多少遍,可惜后来这本书绝版了,想找书也找不到。
可以的话,问下表哥要下《写作辞林》,送给妹妹。
“好了,今天就到这,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严辞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严六堡听话地点了点头,躲到床上去,闭上眼睛的时候,手里还比着心。
严辞没睡意,将窗打开到最大,院子的树被灯光轻微照亮,倏然山风又灌入窗口,虫声和叶声交织,田园的意境慢慢显露出来。
严辞望着,静静地出神。
夏末初秋是最好的时节,不冷不热,气温舒适宜人,山风也让人舒心,心情也随之缱绻。
老屋背靠大山,山林里古树成片,挺立在坡上,和老屋交相呼应,院子里的桃树、梨树、小叶榕枝叶茂盛,年年岁岁如此,这种美似乎永不会消散,离开故乡后依旧魂牵梦绕。
当他老了,缅怀故乡,或许可以来到乡下,不过那时老屋不知还能不能住也是问题,田园生活说不定只是不切实际的梦。不管如何,人生大半路程都是孤寂一人,虽然最后葬在哪里也逃不开寂寞,但死在故乡更完整吧,从哪里出来回到哪里去。
很快严辞就笑了,现在还是童年,考虑那么多干嘛。
院子旁的小叶榕枝干粗壮,严辞看着,忽然想到什么,眼中忽然露出笑意,“我在小叶榕那里做个秋千给妹妹玩吧,嗯,找个时间来做。”
在冬天到来前,把老屋子慢慢改造下,来年春天再种些花花草草,奶奶住得舒心,妹妹也开心。
当然,还有今日的事,也让严辞长了教训,报名表不再带到学校去。
……
次日清晨,吃完地瓜稀饭便上学去。
因为每天严辞出门很早,严幼莹又是起不来床的主,不到最后一刻不出发,现在渐渐只有他和妹妹一起上学。
在路上,严六堡捧着刚买的《飞鸟集》,一字一句地看着,书里插画很美,仿佛过滤掉人间所有悲喜,看后心里明亮和寂静,而句中诗意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也唇齿留香,灵魂仿佛得到净化。
“六堡,走路不要看书,对眼睛不好。”严辞看着妹妹走路还在看书,就自作主张没收了她的书。
“给我啦,我眼睛好得很。”严六堡拉着他的胳膊。
“不给,这是为你好。”严辞态度强硬。
严六堡咬着唇,没办法,只能绞尽脑汁回忆刚才看过的句子,想着能不能背诵,这样思索着,步子就不知不觉慢下来。
严辞看妹妹走得很慢,就伸出手,牵起妹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妹妹的手很小,触摸有点冰,却很白净柔润,牵着很舒服,捏着很柔软,严辞心底忽然柔软了下来,这也太可爱了。
牵手并非情侣的专属,关系亲密就想牵,是情不自禁的事。
严六堡有些愣神,看着前方的严辞轻拉着她走,眨巴下眼睛,没有想过挣脱,怯懦地扣住哥哥的手指,眼底露出笑意。
严辞感受到手渐渐温热,也有些感慨,他是第一次牵妹妹的手去上学呢。
不过他对妹妹这么好,以后女朋友会吃醋吧,管她呢,他还是小朋友,牵个手怎么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妹妹现在小小只,软软萌萌,太可爱了,应该没人懂他的感觉,童年的路这样短暂,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