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正是夏初,烈日炎炎。
而在京师西市牌楼。
“啊!”
岛津家久和岛津丰久等倭人在被押来这里时,却瑟瑟发抖起来。
因朱翊钧和他的执政们果然准了李桢所判,也就在这一天于此被剐,且在这不久后就变得血淋淋起来,还惨叫不已。
“贡使因杀小民而被剐,当是本朝头一份新鲜事吧?”
而在这时,于此附近一酒楼上观刑的叶向高便摇着蒲扇,与杨镐、李廷机等说了这么一句。
杨镐饮了一口凉酒后就跟着笑道:“自然新鲜!但也令人极为痛快,国家重民到如此地步,岂有不能过三百年国运之理?”
“这也与当今皇明武德强盛有关!毕竟在东瀛我们有常驻的上万兵马,所以不担心他倭奴会因此生气而掠我东南!”
李廷机这时也跟着说了几句,且忽然问道:“只是,眼下真的到了为强国惠民要轻夷狄而贵中华这一步了吗?开疆辟土真的只会富国惠民,不会穷兵黩武?”
“如果是北征,自然是穷兵黩武。”
“但南征,尤其是渡海去倭国、达贡这些地方,的确会是利国利民,那些地方不缺金银,甚至也有良田。”
“尤其是倭国!”
“如果说洞蛮南边还只能扫荡一下,不能大规模久驻生利的话,那在倭国,则完完全全可以驱倭夺田!”
杨镐这时说道。
叶向高也跟着说:“今年太仆寺的马价银减免了不少,京畿的几个受漕运役使较重的县,甚至直接永免!”
“另外,云南一千两黄金和五万两黄铜课税,皆因暹罗愿每年进贡一千五百两黄金和七万两黄铜课税而被蠲免!盖因天子准予其在所赐缅地开矿。”
“京畿和云南等地百姓一下子轻松不少,已有侨商开始往这两处地方增设店铺。”
“总的来说,这次征缅和上次征倭的确大苏本国小民之困。”
李廷机知道叶向高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已去侍御司行走,参与机要,然后再看了杨镐一眼后,心里就有些意动,说道:
“如此说来,兵事会不会耗财累民,得看所征之国为何国!只是,天下会有足够富足的地方来解决本朝的所有问题吗?”
“这个不知道,但陛下的意思,是鼓励汉人们出去找的。”
叶向高说着就看向了也在西市牌楼一带观刑的在京胡虏,道:“天子明显没有把目光只盯着九边外的那些蒙古、女真人,而是北守南攻!”
“进卿说起北守南南攻,我们在执政学堂的同窗刘子景(刘确贤)倒是因此成了南都第一棉商,每次大军出征一地后,就能让他刘家的棉布需求激增,现在他刘家的织工竟已过万!”
李廷机突然笑着说道。
杨镐笑道:“这我也知道,他家棉布物美价廉,在大军带去这些棉布后,当地番夷很愿意拿身子去换这些布匹,或者以劳役的方式换这些布匹,如果没有大军没有去,当地番夷空有一身力气,自然是什么也换不到,反而衣无寸缕。”
“何况,时下天气年年转冷,所以南边需着棉衣的也不少。”
在叶向高和杨镐等年轻官员讨论着对外扩张对国计民生带来的变化时,在观刑的胡虏炒花则在这时沉着脸对同他一起来的把兔儿道: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些倭人不过是因为杀了一卑贱的普通汉人而已,且和我们一样,也是来朝贡的!”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明国改了礼法,以后,我们这些不从汉化者皆比汉人低贱一等!无论是什么情况,只要涉嫌杀害或凌虐这些汉人,都是以下犯上!”
“可恶!”
“他南国的人凭什么要比我们北国的人高贵一些?”
“按理,要是我大元还统治着关内,是他们南人比我们低贱才对!”
把兔儿这时听炒花说后,就不由得握住了腰里的弯刀,沉声控诉了起来。
炒花也一脸愤满说:“那就该让他们汉人尝尝我们的厉害!”
“你的意思是回去后,直接抢?”
把兔儿问道。
炒花冷笑着点头:“没错!你没发现明国现在比以前富足了不少吗,连他娘的关外边塞都市镇林立,贾店鳞比!”
“而且,和贡这么多年后,边镇汉人早已不识刀兵,对我蒙人警惕心大减,乃至通婚结义,这个时候正适合抢掠一番,无非将来杀几个普通牧民充数抵罪就是!”
“你说的也有理,如果能抢,谁愿意拿牛羊去换!”
把兔儿附和着道。
炒花则又低声说:“何况,不主张汉贵于夷的明廷官员也大有人在,且与我已搭上联系,他们的意思,只要我们能闹出动静来,他们就会作为奥援,在京中批评新礼待夷不仁,非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真的?”
把兔儿问道。
炒花回道:“自然!”
“你要清楚,本来边贸与海贸这些属于明国这边的好处,是由明廷贵门豪族独占的!”
“但就因为明廷故相张居正改革而使武功大盛后,竟逐渐的让这些好处大都归了朝廷和庶民!”
“而现在所谓的新礼,还要继续提高普通汉人地位,让汉人地位能自由迁徙,能出外立功。”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物美价廉的汉人家奴越来越少!”
“想只袖手谈心性就能富贵安乐就越发不现实!”
“文要出海立功,武要腹有韬略,清流难以再靠立德立言显贵,非崇武务实有大功不可,甚至有时候还得看被武臣管,做武臣下属!”
“所以,不满这明国新礼的岂止我们这些人!”
把兔儿听后便咬紧了牙:“那就掳掠他一回!你还别说,看着那些开到边墙外达四五里长的市店贾铺,真让人垂涎!”
……
“知道为何召见你们进京吗?”
枢密院。
戚继光问着蓟辽总督张佳胤与宣大总督郑洛。
张佳胤和郑洛没有因为戚继光是武勋如今却是自己上司而感到别扭,皆拱手回道:“知道!”
“知道便好!”
“可能会有人不愿意接受汉民贵于夷民的新礼,不仅仅是一些胡人不愿意接受,我们自己汉人中一些有意不想本朝之兵太强而想借虏弱民挟君的奸邪之辈也不少。”
“而二位如今所担之责,便是防止因为新礼确立,而有大规模的战事冲突出现!”
戚继光说到这里道:“但我与方枢相在中枢太久,于边镇对汉夷的了解恐不如二位清楚,所以特请旨召二位进京,一起探讨此事。”
方逢时这个时候取下叆叇,走了进来,道:
“没错!首先,我们想听听的是,你们认为若有胡虏因这次新礼确立而频繁扣边,乃至内外勾结,突袭京畿,当如何未雨绸缪,防止出现,要知道,这在本朝可没少上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