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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一出戏即将落幕,纪宁天仍无动于衷,直到欢颜唱完了最后一句,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欢颜班主这出戏唱得极好,只是放在今日,未免有些晦气。”

欢颜不卑不亢地欠身一礼,然而还不待她开口,就听一个声音沉沉道:“欢颜班主,九瓣花是出了名的邪花,有离魂之效,用之须得慎之又慎。”

闻声方紫岚不由地向说话人看了过去,只见温崖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了众人身后,立在门边面色浅淡。

“九瓣花?”“那不是前朝邪物?”“是啊,我们大京怎还会有人用九瓣花?”……

一时之间在场宾客议论纷纷,很快便有人提出庆朝班这出戏之所以动人,全因九瓣花之效。但他们之中无人知晓九瓣花究竟是什么,于是矛头再一次指向了欢颜。

“欢颜班主身上有九瓣花。”阿宛凑在方紫岚耳边,小声道:“但份量很少,若非师父提醒,隔这么远我都很难察觉。”

“你都很难察觉,在场之人如何能受影响?”方紫岚神色渐冷,却听戏台上的欢颜忽然笑出了声,“邪花?温先生,你可还记得九瓣花出自何处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庆朝班的班主欢颜与太医院令温崖竟是旧识?众人登时坐不住了,今日的大婚背后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欢颜班主……”温崖甫一开口,便被欢颜截住了话头,“九瓣花原是前朝皇室控制欢氏女的手段,与花街柳巷中用的那些下三滥玩意儿并无不同。温先生,我说的可对?”

温崖沉默不语,欢颜敛了笑,一字一句道:“九瓣花所谓的离魂之效,皆是拜苏家与温先生所赐,就是不知如今苏家后人可还知晓,温先生又是否敢认呢?”

在座之中有苏家后人,当即跳脚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毁我苏家清誉!”

“是真是假,苏博大人回去一问便知。”欢颜话音还未落,方才的说话人便慌了神,“你如何认得我……”

“来人,庆朝班班主欢颜擅用违禁之物九瓣花,乱人心智图谋不轨,把她抓起来。”纪宁天终于开口发话,守在厅堂外的护卫一拥而上。

只见银光一闪,欢颜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护在身前,“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没打算回去。纪宁天,若非前淑妃鱼目混珠,你怎会活到今日?”

她直呼其名,周身气势压得护卫不敢上去,生生停在了戏台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她摘下了脸上的薄纱。

薄纱滑落的刹那,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同于外界传言的美人,欢颜的脸被划伤了,满脸疤痕是说不出的狰狞。

“前朝欢氏女之主欢颜,有幸得平南王妃琴姬夫人救命赐名,苟活至今只为三件事。”欢颜说着手中软剑直指纪宁天,“其一,杀前淑妃母子为琴姬夫人报仇;其二,昭告天下所有欢氏女,从此为自己而活;其三,将真相公布与众,安亡者之灵,慰生者之心。”

她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看向的是方紫岚这一桌。方紫岚感受到她的目光,有些怔愣,一时分不清她的话是说给自己还是旁人。

“妖言惑众。”纪宁天寒声道:“若依你所言,琴姬夫人为我母子所害,那为何妩青郡主与我多年相安无事,甚至于今日还会与我成亲?”

“纪宁天,你对郡主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她不会永远为你所骗。”欢颜定定地看着纪宁天,他的瞳孔倏然震了震。

一旁管事见情势不妙,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此妖女拿下?”

护卫们如梦初醒般上前一步,却见欢颜手中的软剑调转了方向,架在了自己的颈侧,“纪宁天,我人微言轻,既杀不了你,也不能毁了你。但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今朝之人对你的猜疑提防。”

她说罢毅然决然地抹了脖子,自刎于戏台之上。血溅戏台,染红了她一袭素色衣衫,顺流而下滴在了堂前阶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只有庆朝班的人垂眸哽咽,哭得不能自已。

方紫岚长叹一口气,欢颜早有预谋,庆朝班上下也都知道,可却无一人阻拦。存了这等死志,豁出性命为代价,她竟还怀疑她与纪宁天沆瀣一气,真是小人之心。

阿宛鼻子发酸,下意识地伸手去扯旁边的人,这才发现丛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丛姐姐人呢?”

丛蓉背对厅堂倚靠在廊柱下,脸色发白,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抠出了道道红痕。

同为欢氏女,她不仅认识欢颜,而且对她仰慕不已,尤其在听说她创立庆朝班安身立命之时,更是十分艳羡。

欢颜便是她憧憬的一切,可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欢颜。为了所谓的救命赐名之恩,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吗?

没有名字,浑浑噩噩,至少能活得下去。既然欢氏女原就是取悦人的玩物,那前朝今朝,庆哪一朝又有什么要紧?

为什么,一定要是今朝呢?

“你不去送她吗?”温崖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润,却莫名惹了丛蓉烦心,“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既已见了她最后一面,便没什么好送的了。”

闻言温崖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她临死前说,要你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丛蓉轻哼一声似是不屑,“这种骗人的话,什么时候也能骗到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了?”

她转过头紧紧地盯着温崖的眼睛,“温崖,你扪心自问,这种话你信吗?我们……”她说着猛地咬了咬唇,止住了后面的话。

“为自己而活,我此生是不敢想了。不过……”温崖顿了顿,脸上神情忽的柔和了许多,“我便是赌上一切,也要让阿宛为自己而活。”

“真是师徒情深啊。”丛蓉面露讥诮之色,“可惜了。”她说罢长舒一口气,“我该回去了,耽搁太久方紫岚和你那好徒弟要起疑心了。”

温崖看着丛蓉缓步而去,像是要逃避什么。然而她最终没能逃过去,看着戏台上被染成血人的欢颜,她捂住嘴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掉落,模糊了视线。

她曾经的憧憬,如今了无生息。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什么妄念。活下去,便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