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训营诸事繁杂,上到柳湘莲,下到普通卫卒,忙忙碌碌,不得稍歇,匆匆间过去半月。
外面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协理大堂的会议厅内却温暖如春。厅中设置和后世会议室颇为类似,中间是几张长方桌案拼在一起,四面摆了一圈高背座椅。
柳湘莲居中而坐,教导队、将官堂、卫队、军法处、后勤处、医护处等各部门负责人环坐。众人对这种环坐开会的方式颇感新奇,不过这段时间也已适应。
会议开始,柳湘莲先说道:“轮训营草创,辛苦诸位了。今日会议,一是让各位了解营中各方面情况,以便彼此更好配合,二是商议下月分营操练计划,再者,有什么问题可当面提出。”
他望向旁边身着戎装年轻人,笑道:“教导队先说。”
教导队现任主官是张元和,二十多岁,原是京营世袭武官,位居把总,本人能力也不错,甚有抱负,柳湘莲重用之算是树立典型。
张元和先拿出几份报告,分发众人阅览,简略说道:“这段时间教导队都在执行作训计划,主要以强健体魄和教育学习为主。经过前次风波,士卒心怀畏惧,比较配合。但素质较差也是实情,短期内尚无太大改观。另外,转退人员很多,入营登记时尚有一万两千余人,现在只剩七千多,减少的五千人,或是转退,或是被查出代操,拘在营中服役。剩余在营的也未必合格,不过是贪恋厚饷,咬牙苦撑,日后转退的恐怕还会有。”
京营将官世袭,士卒同样如此,父死子继,当作世业一般,也不好无缘无故将人清退。
柳湘莲这时顾不上处理这些细务,道:“想留就留,只要受得了训练就行。”
张元和点点头表示会意,略有忧色的问道:“先前大人曾说招募新卒,不知何时到?现在至少要补充万余人才能满员,新卒来的太晚恐怕训练时间不足。”
柳湘莲觑着他打趣:“元和是担心没人操练吗?放宽心,年前首批新卒就会到,三千人左右。年后西北青壮会来,第一批也是三千人。届时分营而练,免得被老卒带坏风气。”
虽然出身京营,张元和却也瞧不上那些混日子的老油条,听到确切消息,喜滋滋道:“如此甚好!新卒便如未雕琢的玉石,最易调教。老卒油滑惯了,本事不大,个顶个天王老子的脾气,谁也不服。”
柳湘莲所言“首批新卒”正是之前他主掌税卒营时隐没的部分受训人员,此前被安排在商号和农庄中组织训练青壮。毕竟不曾经历战场,现在拉过来是为刷经验,最后在视情况决定去留。
张元和又说了些细务琐事,接下来轮到将官堂讲述。
神武将军冯唐自被请出来后,心态很好,并不自矜身份,做事尽心。他也知永隆帝不会给他实权,但如今国家动荡,将来就未必没有机会,倒也不急。这时笑道:“京营将官脑满肠肥,多不必正业,如今为了不丢祖传官位,倒是发了狠心。若能坚持数月,多少有些进益,只怕坚持不住。当然,也有些可观人才,调教一番,将来可以大用。”
柳湘莲骤然得势,时日尚短,又无战功在身,号召力有限,不是所有有才之士都肯弃了官位投靠,教导队收纳的多是些不得志的低阶头目。听说将官中有些人才,也不在意,京营将官能为己所用的有限,他并不怎么关心。
玩笑之后,冯唐收敛笑容,正色道:“只是下月分营受训怕是难度不小。”
教导队负责教练士卒,但作训计划需冯唐等老将主持制定,首月只是基本训练,并无太高要求,次月涉及具体兵种专业技艺,难度更大。
“有何难处冯老将军请讲。”柳湘莲请道,心里已经猜到冯唐要讲什么。
冯唐果然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言于军中尤为紧要。想提高战力,武器装备非更新不可。比如骑兵营,员额三千,现今战马不过数百,且多羸弱不堪骑乘。神机营火器质量低劣,火铳打三四发便炸膛,更难堪大战。战车营之独轮车不过是装点门面,并无实战效果……纵然我等拟出绝妙战阵,也无法发挥效用。”
“冯老将军所言有理。”柳湘莲蹙眉望向后勤处主官周瀚,“周兄,资金状况如何?”
周瀚原是户部主事,在筹饷司时担任柳湘莲副手,过的悠游自在,回到户部后便觉乏味,故而选择追随。这时后悔惨了,筹饷司事少钱多当然爽,现在要管万余人衣食住行可不是简单事,忙的他找不到北。一脸苦色叹道:“柳协理,陛下总共也就批了五十万两作为半年练兵之费。现在尚未满两月,已经花去半数,倘若再补充武器装备,下官真不知何处来钱,何以支撑半载!”
柳湘莲自然清楚账目情况,每笔花销都经他签字批准。其他人只花钱不算账,听了面现惊色。
周瀚解说道:“奋武营有粮饷支应,好像只多了补贴一项,不算什么,实则花销甚大。一是营地建设,土地是地方免费提供,然建房舍、购器具等花了近十万两,这还是柳家商号大力支持的缘故,不然花销更大。转退人员都有二两到五两的补偿,又是十多万两。现今七千士卒,每月补贴便是七千两。又要招募新兵,支出更大。别忘了咱们的俸禄也包含在五十万两中。根本不够用啊。”
唠唠叨叨说完,周瀚略带怯色的瞧了冯老将军一眼,又道:“补充战备物资所费更巨。太仆寺根本无力供给战马,只能自行采购,良马市价高达六七十两一匹,即便按照普通马匹三十两一匹算,三千匹便是十万两,还有鞍具等需要配置。至于兵器、盔甲、火铳、火炮、战车等,全部更换,百万两都打不住。”
他说的虽是实情,但练兵练到最后还得看武器如何,壮汉也不能赤手伏虎啊!柳湘莲听的头疼,永隆帝大力支持不假,也不可能予取予求,五十万两差不多是底线了,再求告也无用。无奈一叹:“惜哉筹饷司不在我手!”
众人默不作声,都无良策。冯唐打趣道:“柳财神还会为银钱操心?陛下不是金口玉言,你有点石成金之术?不妨略作施展。”
柳湘莲无语的瞪了他一眼,心道纵有惊天手段,也得有施展的舞台,没了筹饷司,如何光明正大敛财?他那点儿家底也填不上这等大窟窿。
缺钱的问题暂且揭过,又继续商议其他营务。会议开完后众人散去,柳湘莲独留下张珂。
张珂因挂名《京报》总编,沦为士林败类,仕途无望,不得已转而投靠。柳湘莲先让他干了阵子书办,倒也尽心任事,足见改邪归正了,又让他汇总整理各地官面上的消息,及时汇报。问道:“听说安王扩建了税卒营,现在如何了?”
张珂忙回道:“安王殿下最近风头颇盛,税卒营扩建后人数达到五千人,实力不可小觑,只是风评不佳。”
“怎么说?”柳湘莲一乐,看来不管谁管收税都败坏名声。
“上个月安王便派税卒赶赴各地,代户部收缴烟草税和当税,还去扬州找盐商捐助,引发舆论非议,说他,说他……”张珂结结巴巴说不下去,怯怯的瞧着柳协理。
“说他什么?何须为他遮掩!”柳湘莲怒目斥道。
张珂面色古怪,快速说道:“都说他比柳钦差狠多了!当初柳钦差巡盐也不曾这般聚敛搜刮,石头也要榨出油来。”
柳湘莲一愣,好笑的感慨:“那时恨不得杀我而后快,如今倒念我的好了。怪哉!”
张珂笑呵呵大拍马屁:“大人依法行事,合规合矩,自无不妥。安王殿派遣税卒四出,其中良莠混杂,不乏败类,少不得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想起某事,他又补充道:“据说金陵甄家对安王大力支持,出资不少。”
柳湘莲闻言默然,暗叹没个有钱的好丈人,羡慕不来。
不解决缺钱的问题,想建强军便是痴心妄想。可能赚钱的门路并不多,晋商倒是肥羊,朝中牵涉却多,暂时不便动手。
想来想去,似乎只能想办法从墙外草原上发点儿财,都是近邻。可他又不能承担“擅启边衅”的罪名,这便需好生谋划。
心念既定,柳湘莲写信要草原上的猛氏兄弟亲来一趟,询问详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