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差了几百年,时代不同,但朱塬一直相信,商人的某些思维,千百年来都是相同的,不会因为时间差距而有太多的改变。
就像人性千百年也是不变一样。
因此,最初提出在《大明月刊》里插广告,朱塬就不担心会没人投。
广而告之啊。
脚下这片土地追求‘财不外露’不假,但同样,也一直都明白‘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街市上见惯了的商贩叫卖,其实就是‘广而告之’的最直接体现。
再放大一些,对于做各种大生意的豪商巨贾而言,尽可能地让自家商号名声在外,并以此获得更多生意,这也绝对是一种本能。
朱塬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这反应……也太快了一些吧?
宋濂虽然被1万两一页的广告报价惊到,但作为一个传统的读书人,他还是不怎么看得起商贾之事,结果就是,当朱塬更多问起,老夫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聊过几句,朱塬只好喊来何瑄,问过之后,得知傅寿恰好也跟随而来,便让人去喊他进来。
朱塬年前就见过傅寿,一干海商陆续来送年礼之后,当时想要了解一下沿海情况,就点了一些人过来聊聊。
当下,已经是这段时间的第二次。傅寿还是朱塬最初在扬州见到时的模样,无论是富态的外形还是在自己面前的态度。仟仟尛哾
施礼过,吩咐对方在一旁坐下,朱塬也不废话,示意面前的单子,直接问道:“这次……一群海商争抢《大明月刊》的广告,这是怎么回事?”
傅寿似乎也有些意外:“大人,小的年前就和您说过,营海司去年重新定下规矩,大家都发现,这生意还更好做了,今年的海贸……无论进出,都会更火热一些。”
朱塬还是没反映过来:“然后呢?”
旁听的宋濂更是一头雾水。
这……既然海贸火热,照理说,就更不用做这甚么广告了啊?
还要花恁些钱?
傅寿见朱塬没能理解,不敢多绕,认真解释道:“大人,也是您去年定下的规矩,这海贸,只有咱们12家拥有牌照的公司可以做,就是那海外客商来了,也得通过咱们的渠道。不过,这虽然让咱们各家海商有了……嗯,大人说的那垄断之权,可到底也是12家公司共享,背后关联海商就更多,这就也还是有竞争的。就说一个,‘上善居’这样的商户,拥有独家的玻璃产品,虽然也要通过咱们海商进行进出买卖,但选哪家不选哪家,还是上善居说了算。类似‘上善居’这等商户,各家海商都是要尽力拉拢的。可这拉拢同时,若是能展示一下自身名气,让别人选择时有所倾向,自然更好。以前,大家伙想要做到这些,只能凭借口口相传,大人这广告……倒是让大家豁然开朗。此等机会,无论花了多少钱,都是要买的。”
朱塬点头。
这下,明白了。
简单说,去年规范了大明的海洋贸易规则之后,今年的海贸规模会进一步扩大。不过,各家海商之间却也存在竞争。即使各家海商拥有垄断进出口的权力,但为了拉拢更多的合作者,将自家的生意做得更大,还是要使出浑身解数。
恰好,《大明月刊》的广告招商,让各家海商看到了短时间内进一步打响自身名气的机会。
为了这样的机会,即使将本来只有1000两的广告版面价格推高到1万两,该抢还是要抢。
不仅如此,从宋濂的反应来看,朱塬相信,争抢的可不只是这些站在台前的海商,背后也有人开始招呼,因此让宋濂都无法招架。
虽然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朱塬却也不得不拧眉思索,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价高者得?
这无疑是最简单的方法,可是……这也太扰乱市场了呀。
显而易见,如果单页广告价格按照最高的1万两计算,致用斋原本的六页广告计划,就别想了。一次6万两,自家可花不起,更别说……朱塬本来的打算,可不只是投一期广告。
可是,若不按照价高者得的规矩……
这可是违背自由市场规则的啊。
虽然朱塬知道曾经的所谓‘自由市场经济理论’就是扯淡,最最典型的强国对弱国的经济pua工具而已,当强弱逆转,顿时就不会有人和你谈‘自由市场’了,人家要开始谈‘国家安全’了,但,其中的一些最基本道理,还是不能不认的。
琢磨片刻,有了一些思路,暂时还不明确。
反正,自家的致用斋这次想要投六页广告的事情,肯定是泡汤了。至于后续……朱塬想到了宋濂刚刚的话语,嗯……丢给自家祖上决定吧。
这么想着,朱塬对傅寿道:“你去和各家同行说一说,这件事,暂时不要折腾了,等几天吧,至少初六,节假过去,我会写一封奏折给祖上,让祖上来裁断。”
傅寿恭敬应下,见朱塬有送客的意思,倒是没有主动告辞,稍稍迟疑,打着胆子问道:“平章,小的还有一事?”
朱塬疑惑:“嗯?”
傅寿又是短暂犹豫,还是道:“平章,朝廷盐政……可是要大改了?”
朱塬笑起来:“你消息倒是灵通。”
傅寿只能赔笑。
虽然掺和了海上生意,但傅家并没有放下自己的盐商本行。
傅寿因此当然关心盐政的变化,而且,实际上,他的消息还更灵通一些,知道这朝廷计划大改盐政的事情,恰恰就是面前的少年平章提出的。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改变的方向,对他们这种传统盐商,并不友好。
朱塬喝了口茶水,稍稍整理思路,说道:“既然你问了,提前和你说一些也无妨,你也可以把消息放出去。朝廷确实会改革盐政,而且已经确定是收紧的趋势。因此,你们现在就可以考虑转行的事情了。”
果然如此。
傅寿听朱塬说完,微微点着头,想了想,还看了眼依旧在厅中的宋濂,才小心开口道:“平章,小的不敢瞒您,这贩盐之事,傅家已经转了海商,弃了也就弃了,可……盐业之事牵扯太多,您……还有朝廷,还是要谨慎一些。”
这时代,贩盐之利实在太大,大到一些豪商积累的巨额资产甚至可以用来起兵造反。
因此,这也同样意味着,朝廷如果想动这一块,把人逼急了,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朱塬其实也能够想像,点头道:“我知道了,也明白你是好意。既然你能说心里话,我也在给你……嗯,还有诸多盐商一些话。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相比一个全新时代的红利,传统盐业上的那点小利,不能说九牛一毛,但也最多只能算一根牛尾巴。传统的豪商富户,无论是否贩盐起家,今后想要继续保持家族的长远富贵,转型也就是必然的。我就举一个你们能体会到的例子,随着宋元以来更加舒适的棉布逐渐得到推广,传统的麻布,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受青睐了?这就是一种趋势。而且,随着朝廷接下来鼓励更大规模地种植棉花,传统麻布的市场只会更小。或许,你会想到造船,明州去年为了麻料的事情,可是很费了一番功夫。但,若是将来不造木船了,直接造铁船呢?那么,不仅是麻料,连木料也都无所谓了。”
傅寿可是知道少年平章的含金量的,认真听完朱塬这一番话,努力地尽可能记下,一边干脆起身,长揖道:“大人一番金玉良言,小的受益良多。”
“坐下说吧,不要总是这样,”朱塬再次习惯性提醒,等傅寿坐下,自己却还没尽兴,笑着又道:“国家大计,历史趋势,其实就是一阵风,你们若跟着风向走,即使是一头猪,也能飞起来。若是逆风而行,跌到爬不起来,那也怪不到谁。至于什么是具体的风向,这一期《大明月刊》,第一个‘三年计划’方案,就是一个。再者,呵……不知道该往哪转,那就想想‘上善居’,想想‘致用斋’,你们消息这么灵通,我相信,你们也肯定听说了这两家商号过去一年的厚利。”
傅寿点着头,却是道:“这‘上善居’与‘致用斋’都是出自大人,大人之才……小的们怎能比拟?”
“没什么比不比的,反正就是那些套路,”朱塬道:“看到了,多琢磨琢磨,也能跟着做类似的营生。假装看不到,或者坚持不愿看到的,那就等着被风吹散吧。”
这么说着说着,朱塬反应过来。
倒是不知不觉的再次说到了农业时代向工业时代的跨越过程中的社会阶层大洗牌的事情上。
再想想,上下千年,无论任何时代,能够脱颖而出的,不过都是找对了方向,跟对了人,然后,乘势而起。
嗯。
这些就没必要再继续了。
朱老师偶尔也是要藏私一下的。
这么又聊了几句,打发走宋濂和傅寿,朱塬回到内宅,暂时将《大明月刊》广告招商的事情抛开,想着明天再整理一份奏折给老朱,却没想到,第二天,朱塬才刚起床,宫内就传来消息。
升级了!
事情已经闹到了老朱那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