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饭,时间已经来到己正。
阴了天,风也更大,写意用大氅把自家大人裹好,送到外面小轿里,一路跟到大宅西北的小角门,出了大宅,直在码头上把人送上船,叮嘱贴身的蔺小鱼几句,这才返回。
与留白一起带着众丫鬟回到院中,何瑄再次赶来,说写意父亲乔旺已经在外面会客的偏院等着。
于是赶过去,还让留白去喊了洛水过来。
乔旺是来送东西的。
不过,见到女儿,乔旺一时间没提正事,而是小声问起:“闺女,俺听说……你下月初三……有好事情?”
写意没想到父亲开口就是这个,脸蛋瞬间通红:“爹,你,你怎知道了?”
转念又明白,应该是何瑄。
乔旺见女儿如此,也不答她问题,只是有些激动地点着头:“闺女,爹就是……高兴呵,唔,你是要金线么,是该有金线哩,爹备了10斤,”说着示意旁边茶几上的一个红木箱子,一边又念念道:“还该有首饰呵,爹也让人去打了,过几日就给你送来。”
写意只觉得脸蛋烧了起来。
还确定,果然是何瑄,因为她前几日让何瑄帮着寻匠人抽金线来着。
自家大人喜欢好看衣裳,那一天……虽说不能操办,但就如当初青娘那样,写意还是想好好给自己准备一套嫁衣。
没想到,叮嘱了何瑄要悄悄的,还是给父亲知道。
或许,还不止父亲。
这么想着,既然是亲爹给自己,写意也便小小点头,看了那几上的红木箱子一眼,又道:“爹,哪里要10斤了,只是……只是做衣裳,1斤都用不完。”
“1斤那够,多用些,用不完就留着,”乔旺道:“爹知道你不少花用,家里……蒙大人大恩,当下也是宽裕,咱能多用就多用。”
掌管玻璃作坊和水晶生意,虽然朱塬几次调整股份,把大部分利益都给了皇家,但乔旺能拿到的分红还是堪称惊人。
乔家当下的一切都是因为女儿,乔旺觉得,花再多钱在写意身上,都是应当。
写意听父亲这么说,只能点头。
太害羞,不想多谈。
还好,洛水及时出现,打断了乔旺试图追问更多的想法。
见父女俩模样,洛水立刻猜出什么,也不点破,只是笑着和乔旺见礼。
随后说起正事。
“共是带了三车皮料过来,”乔旺说着,将本来放在红木箱子旁的另一个布包推给两女:“你们看看,这些是样子,共26种,常见有牛皮、羊皮、狗皮、兔皮之类,还有虎皮、熊皮、狼皮、豹皮、蟒皮、鼍皮这些个稀罕的,同种皮料,鞣制之法不同,皮质也有差异,名称,好坏,价钱,都在样子上写着。”
写意让父亲坐着就好,自己和洛水站在茶几旁一一从包裹里掏出皮料样品。
这些是为了制作箱包。
朱塬提出想法后就当了甩手掌柜,不过,大小几个女人的操持下,关雎坊的筹备一直都在推进,
拿出一叠标有文字注解的皮料与洛水一起品评感受着,写意发现了一块鲨鱼皮,记起来:“爹,这鲨鱼皮,大人不是说了要上交军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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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定的,”乔旺坐在旁边椅上捧着一杯茶,一边道:“可自从鲨鱼成了专卖,不论那鱼翅还是其他,价格都一天天的高上去,商人逐利,总也会有些流入民间。呵,爹知道轻重,这些可不碰。你二人看的是从海外贩入,近日不少商队从日本高丽回来,也算绕过了规矩。”
“还是不要吧,”写意依旧摇头:“其他人能绕规矩,咱们家……还是得更谨守些,毕竟是大人定下。”
乔旺笑着点头,还说道:“若如此,怕牛皮你们也不好用哩,同样是军需,也是从域外贩来,当下咱大明可是不许和塞外通商的。”
写意示意眼前:“任多种料子,不缺一两个。”
乔旺指了指:“你俩看看那鼍皮,若是做包裹,那个最好,其他皮料时间长了会老,这鼍皮最是经久。俺还听那皮货贩子说,上古时候,用这鼍皮制作大鼓,击之可声传数十里,慑敌心神,使其不战自溃。当下呵……蒙鼓都用了牛皮,不中用哩。”
乔旺惊叹感慨着,洛水却笑起来:“乔叔,若那鼍皮大鼓能摄人心神,为何只摄敌人,不干自家将士?”
写意听洛水这么说,跟着笑起来。
乔旺这才发现其中问题,也是笑着:“都是些戏说哩,但这鼍皮料子是真好,不是咱大江里那小鼍龙,是古家帮着引荐,从南边福建运来,那里的鼍龙能长到两丈,这可是真哩,外边车里就有一整张大鼍皮。”
说着话,两女也找到了鼍皮样品,写意打量着,不由摇头:“纹理太不规整。”
洛水瞄过来:“不好看么?”
写意想了下,坚持己见:“不好看。”
洛水笑道:“大人教了呢,今后,咱们说这纹理好看,那就是好看。”
写意记起来。
嗯。
这叫……审美话语权。
两女这边看着,乔旺又提起另一个:“还有那金银鞣皮等匠人,北边一直有匠户送来,倒也不缺。就是呵,任说那织娘绣娘甚么的,闺女,爹就想呵,与其麻烦雇人,不若就买些回来,牙人那里大小都有,这湖上东边翠洲不是平整出来了么,那蒸汽作坊不在那了,你们这作坊,恰可放那里。”
乔旺当初还想把玻璃作坊放在翠洲,朱塬没答应,却也一直记着。
写意点头:“作坊的事情,爹和洛水姐姐想一块了,大人也应允了。买人么……”说着看了眼洛水,洛水好像没听到,专注欣赏手中皮料的模样,写意便道:“……这要和大人说说。”
乔旺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也不催促,只是又分说几句:“买人好,既能做工,也能伺候,将来嫁了人,生了小的,就是家生子。这有了家生子,才算大族哩,家生子可比外人忠心。”
说着话,样品很快看完。
暂时没有更多想法,打算都做成箱包试试效果。
洛水主动去招呼着仆妇们把三车皮料搬去内宅,这边剩下写意父女俩,再次找到那块鲨鱼皮,手里摆弄着,写意稍稍迟疑,还是道:“爹,女儿得劝一劝您,不能因为靠了大人,就不在意诸多规矩了,大人看似不拘小节,其实,内里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咱们家可不能给他添了麻烦。”
乔旺愣了下。
以往女儿也或明或暗说过类似话语,不过,他感觉,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郑重点头:“爹记得了,也是……呵,不该,不该。”
写意却没停:“还有钱财之事,爹,您也不能太在意,钱财再多都成不了依靠。大人说了,以哥哥之能,将来封侯都是可期,这才是乔家真正的大前程,能传百年的,若没了这些,钱财再多,又如何守得住?”
乔旺再次点头,还有些探究地看向女儿。
写意脸蛋红了红,想想还是道:“大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还看了眼门外,才接着道:“爹,大人……想早早有个子嗣,还有……另外我不便说,总之……才有下月。”
写意没说破,乔旺却是领会,瞬间有些激动,捣蒜一样点头:“爹明白了,闺女,爹回去……这几日就不出门了,一定好好的反省。唉,你这一说呵,爹也是真该反省了,当年在……王家,爹可没这么不稳重。闺女,你放了心,爹就是立刻死了,也不耽误你和你哥。”
写意连忙摆手:“爹说什么话,女儿只是……爹明白就好。”
“明白,明白,”乔旺再次重重点头,看了眼院外,顿了顿,也说道:“那……洛水闺女,聪明哩,你呀,比不上,平日里就要多些心思,别真的一点不防就掏心肺,可记得了?”
写意知道父亲是为自己着想,却也不愿私下议论洛水,只是轻轻点头。
这么说着,皮料搬完,送走父亲,写意带了两个抬着金线箱子的仆妇来到内宅自己屋里,放好箱子,又开始忙碌大宅内日常诸多事务。
直到中午。
自家大人返回,伺候着吃了饭,等朱塬开始午睡,写意才又回到东厢自己屋内。
还带了宅子里另外几个针线最好的女子,一起帮着缝衣。
其实写意忙碌的时候,也可以安排她们做这些,不过,平日其他方面不小器的写意,对此却一反常态,一定要亲自看着,才会让大家动手。
留白进门。
眼看一群姑娘围在桌旁对那套大红嫁衣穿针引线的样子,凑上去也开始帮忙,脸上却一副幽怨表情,小小念叨:“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写意横眼过去,嗔道:“就你懂得句子多。”
对于下月初三的事情,写意私下悄悄算过。
还是自家大人那本……那个,其中有前七后八之类的说法,因此发现……自己的日子是不太对的。
倒是留白,恰好。
不过,写意这次却也没有谦让。
那怕是比亲姐妹还亲的好姐妹。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孩子。
在自家大人没有正娶的想法之后,这宅子里,长子和次子……那可是天差地别。
留白被训,娇俏地吐了下舌头,手上动作却比其他姑娘还小心,其实知道,这套完成,接下来,就是自己的了,一边又朝正屋那里示意,酸酸道:“午睡也要喊过去搂着,吃上瘾哩。”
写意手中绣针朝留白小嘴比划了下:“再嚼这个,我真扎你。”
留白都了都嘴,倒也真的没再说。
写意更不会说起,只是,内心里却暗暗念叨,好像……大人今天……精神似乎……好了些,或许,那,真能把大人病弱的身子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