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
想想之前甚至与活塞直径相当的三寸管道,再看眼前一寸的细管,以及同样缩小很多的三寸直径活塞,朱塬立刻想到了压力和压强,但,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哪里不对?
说不来。
得回去仔细回忆一下曾经学过的物理知识,不过,也记不起多少,曾经的理科三目,就数物理最差。
再琢磨,甚至还想到了‘束水攻沙’,但又同样似是而非。
这算超出了认知范围。
见钟合还望着自己,朱塬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涉及一些比较精深的力学道理,我们这一代……嗯,你有儿子吗?”
这话题转得有些快,钟合不明所以,还是点头:“两个哩。”
“让他们好好读书,”朱塬朝蒸汽机示意:“我们只是开头,研究这些根本性的问题,就要靠他们了。”
朱塬提起这个,钟合顿时精神起来,搓了搓手,小声问道:“大人,听闻……要有甚么工业大学,专门了给俺们匠户子弟的?”说着还有些担忧,晃着脑袋:“大人,俺就问问……这,那里能奢望,怕是讹传?”
“我亲自给祖上建议的,当然不是讹传,”朱塬说着,还拍了拍钟合手臂:“到时候,你这位大匠还要去当个先生,就教这机械课。”
钟合顿时瞪大眼睛:“啥……俺……当先生?”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朱塬笑道:“工业大学,你觉得该教什么?”
钟合琢磨了下,表情里明显闪过些失望:“大人,这……这……”
倒也不敢明说。
给匠户子弟的大学,若不教那些清贵的四书五经,还是学这工匠技巧……这……也和贱业差不多了,还有甚奔头?
注意到钟合表情,朱塬大概明白他心思。
奇淫巧技,一个词,导致了千百年来的根深蒂固,倒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朱塬没再多提,重新转向面前的蒸汽机:“你们尽快复制两三套样品出来,过些日子,我打算给主上和诸臣做一次演示,本来以为你们赶不上,恰好加一起。”
钟合也知道这件事,连连答应,还忍不住再次搓了搓手,很期待的样子。
说过这些,院中间蒸汽机大概冷却,朱塬便走上前。
这次何瑄没再阻拦。
凑近了各处打量,顺便询问钟合其间细节,还让他拿来图稿,现场琢磨,最后点头,又摇头:“样机倒是做出来了,极限能运行多久,稍后你们试试,给我个数据。再就是,也不要自满,这只是一个开始。呐,就说眼前……对于机械,我记得有一个准则……”
说着想了下,在周围工匠认真又期待的表情里,朱塬道:“……大概是,结构越简洁,运行越稳定。所以,再看我们眼前的蒸汽机,火灶、锅炉、气管、活塞、轴杆等等,是不是可以再集成一下,以达到更加简化的目的……”
这么说着,注意到周围一片点头里透着的迷茫,朱塬笑道:“不要不懂装懂,‘集成’这个词,我都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你们听懂了吗?”
大家都笑起来。
朱塬也笑着继续:“反正,你们自己琢磨。而且,追求简洁,并不是说不要更多的功能。比如,有没有可能实现蒸汽机中‘水’的重复利用,就像你们应该见过的隔壁那蒸汽火车和蒸汽机船,船还好说,行之所在,到处都是水,但火车呢,总不能跑上几十里就加一次水吧,至少也要实现蒸汽机运行过程中能够同时加水。大概就是如此之类。等之后给祖上演示过,你们两个团队合并,还要再扩充人手,我希望未来两三年,你们能推出一款成本可以接受且运行足够稳定的蒸汽机成品,嗯,还要能够批量生产。”
见周围一群再次点头,朱塬也是感慨。
两三年……
既意外,又不意外。
若是不懂,觉得回到古代,短短几年就搞出蒸汽机,开玩笑吧?
然而,看多了,才明白,古代人比后来者想像的要聪明太多,也有足够多的能工巧匠,技术的发展也不是那么原始。而蒸汽机……无论是原理还是结构,又实在简单,不说两三年,就眼下才一个多月,就已经做出了可以运行的模型。
将来……
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明确的方向,工业时代,或许,比想象中还要来的早很多。
继续在这边停留了一会儿,看过各个屋子忙碌的各种想法,直到另有内侍通报黎圭等人抵达,朱塬才离开,来到外院的一处正堂。
这是正中二重院落的正屋。
后面就是内宅范围,三重院落正屋是一间大书房,而外面一重院落正屋没这边宽敞,也没有地龙,主要是招待一些不太重要的客人,朱塬都不一定出面那种。
除了黎圭和古仲仁,乔旺也一起过来,另外还有一起来拜见的漳州其他一行。
朱塬知道,一共是古氏、柴氏和崔氏三家,这次各来一人,另外两个,介绍之后得知,一个叫柴归年,身份是古仲仁的妻兄,另一位名叫崔近贤,同样与古、柴两家既是世交也是姻亲。
朱塬听着介绍,想到的却是某个词。
盘根错节!
再看乔旺、黎圭与这几人一起过来,这算都搭上了线。
将来,也是盘根错节啊。
朱塬对此并不反感。
就说朱塬自己,即使没有什么太大的野望,但,内心却也明白,你站得高了,如果下面什么托举的人都没有,那就难免不稳。当下还好说,老朱那里,圣卷一时无两,还有了宗室身份,问题是,今后呢,一代两代三代,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这片土地上,王朝不断更迭,却一直不缺少千年世家,世家的生存之道,很关键的一个,其实就是盘根错节。
比如,万一家族一时遭逢大难,想要保存血脉,能够提供助力的,也就是这些盘根错节。
就说明初这一段历史。
知名的一个,胡惟庸桉,二十三年再起时,李善长自尽,史载李家七十余口被杀,但,后来诸多证据显示,不只是驸马李祺夫妇,李氏还有诸多子孙留存,其中一段记载,李善长长子李清源一支,是被云南沐家悄悄保护了下来。
李家,沐家,没想到吧?
但其实也很合理。
盘根错节的淮西一系。
再说一个,着名的‘诛十族’,且不说这件事本身存疑,实际上,方家同样也有后代传续,后来也证明,是方氏世交故旧帮忙隐匿下来。
不说明朝的话……再随便指一个。
赵氏孤儿!
这就是‘盘根错节’的好处。
封建时代,当一个家族达到盘根错节的程度,想要斩草除根,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甚至还可以往大了延伸。
超大那种。
若不是汉民族强大的盘根错节,千百年来一次又一次的劫难,五胡乱华、南北并立、蒙古入侵,等等,只怕这片土地上早已经彻底成了胡服蛮语的骑射草场。
这其实也算一种文化。
文化的力量!
嗯。
好像上次这么感慨,距离时间挺近,在什么地方来着?
大堂内。
地龙还没有完全烧热,朱塬依旧裹着厚厚皮裘,手里还捧了个暖炉,收回跑开的思绪,转向交代黎圭一些事情,基本还是这次冬捕,乃至接下来,关键是一定要重质,要可持续发展,绝对不能竭泽而渔。
这些事情,说多了,都要成了老生常谈。
朱塬却坚持说。
因为相信,说到耳根起茧子,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习惯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根深蒂固之后,传承个几百年都没问题。
随后才转向古仲仁:“你们这次来参加考试的,一共几个?”
古仲仁在右侧椅中欠身:“大人,一共七个,小人家里三个,一个六弟,古六孝,一个犬子,古起成,一个长兄古伯礼之子,古起岳。柴家两个,妻兄归年之子柴创,妻弟归邑之子柴克。崔家是长房进贤之子崔彻,次房宁远之子崔撼。”
古仲仁这么似乎有些啰嗦地一一列数,朱塬也认真倾听,当然明白,这是对方抓住机会想给自己留个印象。
其实之前也在拜帖上瞄过,没怎么记。
等古仲仁说完,朱塬点了点头,说道:“这次科举人数太多,下个月试卷批完才会安排挑选专业,嗯,这个……你们心里都有数了吗?”
古仲仁道:“正欲向大人请教,只怕冒昧。”
其实有想法,但,朱塬都开口了,不顺杆子往上爬,那才是傻。
朱塬也是有指点之意,想了下,又摇头:“我对他们不了解,也不知道给什么建议,这样,稍后让他们每人写一个自我介绍,读过什么书,对什么感兴趣,将来想做什么,明天送过来我看看……”说着笑起来:“……这是开后门啊,悄悄的,让乔旺帮忙送来,别让人知道。”
大家都笑起来。
嗯。
黎圭没笑,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也没有拆台反驳朱塬。
不过,朱塬却也很快加了句:“另外,还是要等考试成绩出来,如果太差,我也不能徇私,只能再接再厉。”
古仲仁连忙答应:“这是应当的。”
说着这些,朱塬倒是灵感再次迸发。
自我介绍,就是简历啊!
再进一步,档桉!
将来……大到国家,小到企业,档桉这东西都非常重要,得赶紧弄起来。
稍后就给老朱提建议,顺便从这一次的科举开始。
具体就是每人再多写一份简历,与这次科举的试卷一起,集结成档桉,将来,无论就学还是为官,档桉都会逐渐积累,最终,想要了解一个人,只需要调取档桉即可。
没办法,还是‘白纸’太多。
事情一想就停不下来。
打定主意,接着聊几句,朱塬又想起一个,问古仲仁:“我记得在明州时,你说过,古家经商,嗯,药材和冶铁,对吧?”
古仲仁早就知道朱塬不轻视商人,还是露出谦卑表情:“是的,大人,另外,还有早前的海贸,以及茶叶等零碎。”
“是这样,”朱塬道:“朝廷接下来需要一些商业人才,担任各种集团公司的总裁经理之类,就是他这种……”说着指了下黎圭:“……你们若有合适,可以推荐一些人给我。”
古仲仁、柴归年和崔近贤都下意识看向黎圭。
某人随意的一个‘这种’,在他们看来,可一点不随意。
黎圭现在的职位是明州渔业生产公司的经理。
最初是正八品,夏季海捕之后,朱塬将这个职位提升到正七品,至于早前考虑的‘总经理’……感觉不齐整,就没用。
只提升了品秩。
另外还有个‘总裁’,打算用作‘集团’级别的一把手。
至于ceo之类,就算了。
还是不符合朱塬追求齐整的审美。
朱塬想的是齐整,古仲仁几个想的,却是品秩。
黎圭的正七品,并没有到顶。
恰是最近,进京见到老朱,某人琢磨之后,觉得正七品还是低了,直接提升为正五品。
这也是有依据的。
按照去年定制,地方贡献税粮6万石以上10万石以下者,就能评为上县,知县为从六品,10万石以上为州,知州为从五品。
相比起来,明州渔业公司只是今年夏季鱼汛,不算民捕,只是官捕,产量就高达23万担。虽然产量与税粮不能等同,但,再说营海司今年为北方提供鱼获总计60万担,这也远远超过一般州府的税粮。
这样一个公司的经理,只等同中县的正七品,就太低了。
再加上,亲自召见黎圭后,老朱也很喜欢这个能干实事又博学敦厚的年轻人,于是亲自发话,提升到五品,等同各部郎中。
当下,某个少年平章向他们讨要所谓的‘商业人才’,这……若是推荐之人合了对方心意,将来,也算登入庙堂啊。
吕不韦之后,千百年了,谁敢想?
就说这次科举,为了避嫌,几家都是特意挑选没有参与过商贾之事的家族子弟,就是怕将来受到非议。
气氛短暂沉默。
某个瞬间,古仲仁都想自荐:大人,我可以!
不过,矜持。
要矜持!
这么忍耐着,古仲仁尽量让自己不显失态地轻轻点头:“大人交待,某等……一定尽力帮忙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