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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大学校园东侧的一处考场。

找到机会上前拜见过曾经的营海使当下的中书平章兼皇室宗亲,等朱塬离开,常瑸立刻就感觉周围很多士子看自己的表情明显不同。

除了少数的冷澹乃至鄙夷,大部分都透出几分热切,主动上前攀谈。而之前就认识的几个,当下更多了几分热络。

从一品的中书平章啊!

想到这个,常瑸一边应酬,一边也难免感慨。

十四岁的少年人,短短一年时间不到,就走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至于某个可能继承郡王爵位的皇室宗亲身份,竟然还是从旁支过继,而且,还是进入皇家,这更是罕见。

赶在这个时候‘偶遇’朱塬,常瑸当然不是为了临时拉关系让平章大人给自己开后门甚么的,他知道朱塬不是这样一个人。

就是再简单不过的心思:显示身份,结交同年。

常瑸也不觉得这么做有甚么不对,更不担心被平章大人知道了会如何,按照父亲的说法和自己的亲眼所见,平章一直都是一个很圆融的人。

这么拉着虎皮短暂交际,不只是周围士子,连这边负责监考的一位国子监官员都和他攀谈了几句,相互做了介绍。

辰时六刻。

锣声响起,考生开始落座,分发草稿纸,常瑸也找到自己的位置,编号0,就是说,77号考场,第19号,提前也有过了解,稍后,这个考号是一定要填写在考卷上的。

胸有成竹地耐心等待着,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伴随着押送过来的密封试卷,还有一条平章大人的口令,说是为了保证考试公正,要求收缴算盘、算筹等物。

难免一阵骚动,但不大。

紧要时刻,又是平章大人亲自开口,没人敢提出异议。

这对常瑸没有影响。

提前很久就开始研究和平章大人有关的那本《数学基础》,其中的笔算方法,在常瑸看来,一点都不比珠算等方式慢,带了算盘,在他而言反而是累赘。

不过,大概能够想象,对于之前特意下功夫练习过珠算的人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收缴了算盘,时间也临近己时。

再一声锣声响起,监考官员在便装军士的目光下亲手拆开了密封的试卷,然后分发下来,一边还朗声提醒:“诸士子先行填写姓名考号,稍作浏览,己时整才可答卷……”

如此重复三遍。

试卷到手,常瑸立刻看过去。

试卷一共两张,单面印刷。

第一题,这是关于税粮人口的一道题目,一共两问,第一问很简单,后面标注了(2分),第二问有些难,但也只是计算麻烦一些,分数是(8分),一道题,总计10分。

再大致扫一遍,总计10道题,总分100分。

重新回到第一题,常瑸几乎下意识就要开始计算,忽然反应过来,停住动作,只是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姓名和考号写在一边,又放下炭笔,继续浏览。

基本上……不难。

或者需要一些复杂的运算,或者需要列表,或者需要画图,关键是,还需要一个细心。

稍不注意,就会出错。

另一方面,整张卷子,常瑸还看出了一股浓浓的平章大人风格。

这显然是某人亲自出题,都与实际有关。

再次快速扫了一遍,锣声还没有响起,常瑸难免好奇地关注四周,没有太明目张胆地看,免得被人怀疑,只是用余光扫了扫,左边邻座一位,明显就在皱眉。

似乎……后面还传来了抽冷气的声音。

常瑸感觉有些好笑。

仔细想想,其实,这段时间如果认真研读已经广泛分发的那本《数学基础》,这张试卷,基本都能答得上来。

当下抽冷气……

要么是脑子不灵光,几个月了都还吃不透一本书,要么,就是没用心。

嗯。

还可能是故作姿态。

这么想着,再一声的锣响,考官声音跟着响起:“开始答题,诸士子注意时间,午时整交卷……”

又是连续的三遍。

常瑸已经拿起了炭笔,在第一道题目后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个‘解’字,这是《数学基础》上涉及此类题目的标准流程,连后面的冒号,常瑸都没有错过。

除了轻微的沙沙声,考场上一片寂静。

常瑸也很快沉浸其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也没有多长时间,一半的题目就已经做完。

刚翻到第二张,感觉周围再次出现了骚动。

常瑸抬头,只见甬道另一边,一群人缓缓走来,当中一人穿着赤红龙袍,一左一右,是两位个子矮很多的少年。

皇帝陛下!

监考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更肃然了几分:“诸士子认真答题,不得左顾右盼,否则逐出考场……”

常瑸连忙低头,周围的骚动很快平息。

只是,短暂片刻,常瑸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还有平章大人的声音:“祖上,这就是常同知的儿子,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随即另一个声音,带着笑:“你这……说话任老气。”

然后,刚刚的龙袍中年已经到了他身边,似乎在看向考卷,只是,常瑸刚刚翻页,这边的第一道题目都还没有做,当下……因为皇帝竟然出现在身边的缘故,手也有些抖。

老天爷……

这可怎生是好,皇帝陛下……可别以为自己一道题都没答出来啊!

想要动一动,把答完的那张卷子露出来,却……又不敢乱动。

旁边一只小手伸过来,帮他解了围。

朱塬从常瑸手下抽出第一张已经写完的卷子,递给一旁的老朱:“祖上看看。”

老朱接过来,不说答桉,只是那一眼看来工工整整的卷面,就让人欢喜,他提前当然是知道答桉的,又看内容,五道题,也一个没错,不由夸赞道:“是个好后生。”

亲自把卷子还给常瑸,老朱还在年轻人肩头拍了下,笑着道:“俺还记得哩,当年那鄱阳湖上,你爹就颇为勇武,到你这里,出个秀才,你常家倒是文武双全了。”

常瑸感觉更抖了,想要起身给皇帝陛下磕头,知道当下不合适,只能保持坐着的姿态深深低头:“谢主上夸奖。”

老朱又拍了拍常瑸肩膀,依旧带着笑:“不扰你了,好好做题罢,你这速度倒是快了别人不少,还是要慢着些,仔仔细细,这数学,就是要仔细。”

常瑸连忙又是答应:“尊主上令。”

这么等待皇帝陛下走开一些,额头已经出汗的常瑸才敢抬头,却恰好迎上另外一道有些冷的目光,一闪而过。

是左相。

顿时也是一凛。

常家当初还想要两面讨好来着,至少也要两边不得罪,当下,看左相反应……常瑸一边答题,一边已经想着考完后赶紧给父亲再去一封信。

只能选边了。

好在,平章大人,当下……也不是左相能随意拿捏的。

朱塬并不知道身后李善长已经在用眼神给常瑸穿小鞋,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对于这位左相,朱塬很早就有过判断,容人气量不大,但,这一次,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不说自己,哪怕是老朱,都不会再放任李善长如同曾经那样乱来。

说起来,曾经的洪武三年到洪武四年那一连串事件,主要一个,杨宪被诛,虽然有着李善长排斥异己的元素,但,李善长明显也没有讨得了好,第二年就因‘病’辞去了左相的位置,还返回了中都。

表面上看,这似乎没问题,实际上,朱塬觉得,老朱的帝王属性,就是在那段时间觉醒的。

那之前,老朱依旧倾向一个刚刚和兄弟们一起打下江山并想着长长久久地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地方藩镇,然而,随着杨宪在淮西勋贵的弹劾下被诛杀,老朱也终于意识到,不能再允许老兄弟们这么肆无忌惮的排除异已了。

于是,或许是一场推心置腹,又或者,以老朱的性子,更严重一些,直接和李善长摊了牌,于是左相就被吓得因病辞官。

老朱从来都是个明白人。

证据……

比如一个,和刘基关于宰相人选的那段着名对话,大部分人或许注意的都是刘基对李善长、杨宪、胡惟庸等人的评价,然而,老朱的一段话,却同样耐人寻味。

这是关于刘基认为还是李善长更合适执掌相位的一段。

刘基认为左相能够调和诸将,团结朝堂,老朱就说,李善长那么多次陷害你,还要至你于死地,没想到你还会支持他。

看吧,这一段。

其中的关键是,对于李善长很多次想要弄死刘基这件事,老朱是心知肚明的。

按照相关细节推算,这次对话,应该发生在洪武四年李善长辞官之前。

这又是一个证据。

说明,在洪武四年之前,老朱对于李善长担任宰相,已经是很不满意了。只不过,因为是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老朱也不想担上狡兔死走狗烹的骂名,就一直容忍。

直到洪武四年。

李善长领导的淮西勋贵与杨宪一场恶斗之后,老朱不忍了。

这之后的事情,其实也可以剖析一下。

关于李善长。

老朱不想让李善长担任宰相了,左相大人就不得不称病辞了官,这也说明一个,李善长,心眼小,不容人,但,对于老朱,却不敢有什么忤逆,更别说谋反之类。

再深入一些,失去相位,乃至之后很多年几乎都被闲置,李善长内心是很不满的,他却也没有任何鱼死网破之类的狠绝心思。

没有这份才能,也不敢有这份野心。

因此,再到朱塬这里,对于左相,只要能确保老朱不出问题,他也根本没有多少忌惮。

当下的考场上。

恰好路过常瑸这里,主动上前给了年轻人一份际遇之后,大家继续向前,朱塬也接着与身边的老朱,以及同样很重要的,另一边的太子,说起数学的事情:“咱们正在考试的数学题目,其实都是非常非常基础的,今后,数学的比重必须要加大,而且还要更加深入。因为,不只是治国安邦中诸多的实际应用,更多一些,祖上,还有殿下,更深层次,这世间万物,其实都能够用数学进行量化,反过来,将来,咱们想要深入了解这世间万物,也就需要更深入地研究数学。”

老朱听得津津有味,另外一边,提前知道了今天是朱塬特意提起,自己才能跟着父亲一同出门的朱标对另一边的年轻人也不由更多了几分好感,当下也是好奇:“塬儿,世间万物,是否夸张了一些?”

塬儿……

朱塬对这个称呼还是不太适应,表面上也没有任何异样,笑着道:“殿下,你随便说一个,看看我能不能量化?”

老朱也好奇地看向儿子。

朱标左右打量,被逐渐升高的阳光闪了一下,于是就笑着指过去:“塬儿,太阳,太阳如何?”

朱塬道:“太阳啊,很简单,第一个量化,太阳距离咱们的远近,大概是1.5亿公里……嗯,换成里的话,大概是3亿里,这是一个量化。第二个量化,太阳表面的温度,大概是6000度,目前咱们地球上还没有能达到的,呵,殿下,我送过您温度计,6000度,您大概能够想像吧?”

朱标点头,却是好奇:“3亿里……你怎知道?”

“这个……”朱塬看了眼老朱,故意露出耍赖表情:“……祖上可以给我作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朱标转向父亲。

老朱却一反常态,摸了摸儿子脑袋,笑着道:“塬儿就爱说这些个玄乎事情,俺可不能作证,你大略听听就是。”

朱塬:“……”

朱标也能听出父亲的玩笑语气,家人之间的那种,内心里,他又想到了那个大铜柜,暗暗想着,早晚早晚,自己要看到内里的东西,脸上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瞄了眼一脸窘态的朱塬。

朱塬无奈道:“殿下还要听吗?”

朱标点头:“你姑妄言之,俺姑妄听之。”

朱塬继续道:“6000度是表面温度,而太阳的核心温度,唔……这个我忘记了,大概是一两千万度吧,也就是沸水的100度温度的10万倍以上。”

朱标啧啧称奇,却又问:“为何能如此高……而且,那……岂不是要熔炼了一切,得用甚么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