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岛,昌国州城北部山中有个姚家岙,岙中有个姚家村,村子附近有个姚家湖,湖畔是已经搬入昌国州城的大户姚家的一个避暑别业。
依水而建的别业,还是江南民居常见的紧凑格局,只有七八亩的大小,却分成了九个院子,其中不少还是二层小楼,倒是足够朱塬把一群大大小小都带过来。
这是闰七月的初六日。
没有了暑气的困扰,因为刚刚又病了一场,还是很晚起床。
吃过早饭,来到别业最西边的一座日常理事小院,时间已经邻近己正,上午的10点钟,一群人早已在等待。
刘琏首先送上了一份各地的木料储备账册。
最近几个月,营海司在浙东临海各州县设置了总计8个造船木料储备基地,附有相应的造船工厂,并且持续投入人力赴山中伐木。
随着越发临近离开,朱塬就打发刘琏赴各地进行了一次清点。
这件事交给‘刘青天’最放心。
刘琏昨天才刚刚从温州返回,在舟山这边等了一夜,今天才见到自家营海使小大人。
结果也让人满意。
将近半年时间,8个储备基地,除去之前的置换消耗,当下累计储备木料已经达到173万料,这就相当于,足够建造可以承载173万石粮食的海船。
而且,伐木还在持续,预计全年,只是浙东各地,储备300万料木材不成问题。
朱塬甚至已经有些担心。
这173万料木材,当然,并不是说就是173万棵树,朱塬早就了解过,1料木材的标准是一尺直径两丈长,这年代的树木都很高大,一棵树,直径两三尺高度十余丈的并不少见,因此,往往一棵巨木,甚至可以抵得上10余料木材。
算下来,这173万料木材,其实只是总计27万棵树而已。
不过,朱塬还是觉得,要提前考虑可持续发展的事情。
朱塬早前还觉得,这年代人类没有灭绝一种生物的生产力,但,上次的泥螺事件,营海司官员为了政绩,一个月近乎搜刮地捕捉了1.7万担的泥螺,让他意识到,人类的生产力,还是不能太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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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刘琏商讨之后,朱塬决定,正式成立‘绿化处’,目标只有一个,种树。
这其实是朱塬很早就开始的一项工作。
早先是组织在明州各地广泛种植油桐,后来,采伐团队进山,朱塬也交代,若有余力,尽可能在采伐的同时种下树苗。处理鱼获的烘烤作坊成立后,因为需要消耗大量木柴,朱塬也要求伐木团队在哪砍柴就在哪种植,不能有光秃秃的山岗出现。
只是,这些之前都不成体系。
当下明州人力充足,甚至老朱一直在从各地遣送流民过来,人手不是问题,就可以组织专门的团队,从育苗到植树再到后期的养护,尽可能专业化。
朱塬没时间磨缠,主意定下,当场就确定了‘绿化处’的人事规格。
八个木料储备基地,就打算设置1个正八品主事,8个从八品的主事,每一位副主事暂时先给300人,把事情做起来,后续看情况添加人手,计划增加到每处至少1000人的规格。
随即又找出名册,划拨人手。
处理完这件事,朱塬看了下提前列好的日程,对刘琏道:“你先别走,听听之后的这个项目。”
刘琏点头。
其实已经知晓,毕竟刚刚等待了那么久,总会和人说话交流一番。
朱塬说着吩咐一句,很快有两人被带了进来。
两人一个是营海司的普通吏员,名叫林久,是个二十多岁的长圆脸青年,另外是一个瘦小的老汉,五六十岁的样子,名叫匡三。
见礼过后,朱塬示意林久:“先说说?”
林久又是一拱手,说道:“大人,小的随船出海,见那当场处理后的鱼获下水被弃入海中,实在浪费,就生出了想法。任多下水,若能收集起来,用于饲养家禽,对咱营海司来说,或又是一项……新产业。”
“我其实也关注过这件事,”朱塬等林久说完,摇头道:“鱼获下水其实也是能吃的,只是麻烦一些,海捕过程中当场处理弃入海中,也是权衡之后的结果,我们只能在现有生产力条件下挑选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林久道:“大人,小的仔细考虑过其中关节,定是能行。”
“你继续?”
林久条理清晰道:“此事想要执行,难点不过两个,下水不易保存,需及时运到岸上投喂。咱们海捕团队渔汛期间是不轻易靠岸,但可以调派专人和船只进行运送。小的特意看过大人吩咐建造的那些轮船,一个时辰可行50里,那怕200里外嵊泗外海,四个时辰也足够到岸,即使炎夏,四个时辰,下水也可保存。再者,家禽可养在诸如这舟山岛上,距离又会缩近,小的建议可多多建造,用于此事。”
朱塬微微点头。
认真倾听的刘琏有些迫不及待,追问:“难点之二呢?”
林久见佥事大人抢话,瞄了眼朱塬,见他没甚么不悦,才接着道:“难点之二,在于禽苗,事情若要推进,需要数以十万计的雏禽,”说着转身示意一直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的匡三:“小的私下探询之后,找到了匡老,他每匡家村,或可解决此时。”
姿态一直谦卑中透着畏惧的匡三听林久说道自己,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用带着浓重土腔的官话磕磕巴巴道:“大……大人,小的村子,是焙蛋的,鸡,鸭,鹅,俺……俺都能成。”
“老丈先起来吧,”朱塬无奈说了句,等匡三起身,又转向林久:“还是你来说?”
林久便介绍起来。
匡三来自奉化州,是一族之长,其所在两三百号人的匡家村,拥有一门绝活,可以人工孵化禽蛋。
大概是一种火焙之法。
简单来说,使用专门的孵化筐,下方慢火烘烤,通过人工提升温度,孵化各种禽蛋。
凭借这项技艺,匡家村每年可以孵化上万只的各种雏禽。
朱塬等林久介绍完,没有追问具体细节,而是一针见血地转向匡三,问道:“成功率是多少?”
匡三表情迷茫。
林久主动接话道:“大人,手艺不同,这成功率也是不同。匡老是行家,可做到七成,若是刚上手的后生,或就只有二三成。”
显然对这件事很上心的刘琏摇头:“二三成也太低了些。”
匡三此时也听明白了,连忙道:“那都是些笨娃子哩,不多,不多,俺们村……五成还是能做到咧。”
对于人工孵化,完全是盲区,朱塬也没有几百年后的数据可以对比,只是觉得,以当下的生产力条件,能做到五成的孵化率,应该也不算低。
更何况,既然事情提了起来,后续肯定是可以改进的。
就像林久刚刚描述的那火焙道具,朱塬立刻就联想到了北方的土炕,应该是比那什么焙筐更好一些,还有,所谓孵化,最关键的一个就是温度。
朱塬快速琢磨了片刻,也觉得,这件事……似乎也不那么难以解决。
温度计呗。
相比当下也算拥有足够人力物力解决第一个运输问题,朱塬明白,规模化地孵化禽苗,才是关键,如果不能数以十万计乃至百万计地进行孵化养殖,只是几百上千的小规模折腾,也没有多少意义。
想到这里,朱塬又发现了一个问题,问林久道:“还有一个,渔汛时或有足够下水,但,就像当下的澹季,怎么解决?”
林久没有多想,直接道:“大人,小的建议只养鸭子,从破壳到长成,只需二三月时间。”
朱塬再次盘算。
春季小黄鱼汛到夏季大黄鱼汛,将近半年时间,足够养成一批。
林久见朱塬沉吟,想想又补充道:“再者,大人,即使当下澹季,海捕那些个小鱼,也是可以用来喂养的。”
朱塬这次却立刻摇头:“我最近还在考虑这件事,打算尽快把章程定下来。将来,不管甚么鱼种,或者虾贝之类,过于幼小都不许再捕,就算捞上来,也要当场放生。这些等于是种子和幼苗,换位思考一下,你能拔了地里刚发芽的禾苗喂鸡鸭吗?”
林久连忙拱手:“大人恕罪,是小的思虑不周了。”
朱塬又是斟酌片刻,觉得这件事可以做一做,于是对林久道:“事情是你提出来的,就给你一个正八品,设立明州禽类养殖公司,你担任经理……”说着看向匡三:“……匡老担任从八品副经理,专事孵化。嗯,只是匡家村二三百人,不够,至少要组织千人级别的孵化团队。你们现在开始筹划,我希望明年能够做到至少孵化10万只鸭苗的目标,有问题吗?”
匡三表情明显为难。
不是为难10万只的鸭苗目标,而是,听这位小大人言语,这是要拿走他们匡氏一族的吃饭绝技啊。
这……怎能行?
朱塬看到匡三的为难表情,稍微一想也明白,说道:“匡老,人工孵化这种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不过是一个对温度的拿捏控制。若是你们不愿意,营海司可以自己找人尝试,不过多花一些时间,到时候,也就没你们甚么事情了。若是同意呢,不只是你个人能或许一个官职,你们整个村子,都可以从今天开始吃一份官粮,少年子弟还能读书就学,将来参加科举,封侯拜相都不是问题,怎么选,你可以考虑一下,尽快给一个回复。”
匡三也是了解了营海司相关的种种传闻,才肯走这一趟,听朱塬这么说,顿时就有些意动。
还是没有立刻答应,表示要和族人商议一下。
朱塬便又转向林久:“刚刚只是简单聊了聊,你回去,再写一份详细的项目策划给我,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预算,还有,再设定一个不同阶段的目标,如此种种,明白了吗?”
林久也不是第一次接触营海使小大人总能冒出的各种新词,这‘项目策划’,只是表面词义,也能了解大概,压抑着刚得了一个正八品的喜悦,表情郑重地拱手答应。
朱塬再看向刘琏:“这件事你亲自盯一盯,若是成了,又一条产业链,不只是解决了鱼获下水浪费的问题,每年出产一批鸭肉之外,鸭绒也是好东西,上等的保暖材料。咱们中原为什么总是拿不下北方,寒冷是最大的障碍。将来整个东南铺展开来,若是一年能提供几十上百万的羽绒服,零下几十度的气温都能抗一抗。”
这年代鸭绒鹅绒之类,已经开始用作冬衣的填充,只是并不普遍。就像另外也刚刚普及没有多少年的棉衣。
朱塬也知道,所谓保暖,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不过,事情总要一点一点解决。
那句话怎么说的,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刘琏已经被朱塬灌输了太多后世理念,听营海使小大人一说,他也难免举一反三,郑重地点头答应下来。
大家围绕这件事又想想聊了几句,打发走林久二人,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
何瑄过来提醒,虽然只处理了两件事,朱塬也只能暂时放下手中活计,顺便干脆邀请了刘琏一起吃午饭,也能继续说一些事情。
两人来到隔壁的一处小饭厅。
等何瑄与另外三个内侍送了午饭上来,又被朱塬打发离开,只剩下两人,朱塬才笑着示意着对刘琏道:“尝尝这鱼丸怎么样?”
还想继续显摆一下。
自己身边一群大大小小之中,还是卧虎藏龙的,就说这鱼丸,嗯……比朱塬几百年后尝过的还好吃。
想想还是没在‘刘青天’面前自讨没趣。
刘琏夹起一颗弹软的鱼丸尝了口,点头称赞一句,其实是想要食不言的,奈何外部条件不允许,只能入乡随俗,说起私下一直关心的另一件事:“翰林,北边……咱们这次,真能一鼓作气么?”
虽然没有权力参赞军机,毕竟有那么一个父亲,私下里也喜读兵书,很多事情,刘琏还是看得见的。
朱塬听刘琏提起这个,也忍不住看了眼北方,想想只是道:“尽人事,看天命。”
若能一鼓作气铲掉元室根基,树倒猢狲散,大明至少可以少征战十年。但,如果不成,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再接再厉。毕竟这个年代的战争,变数实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