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养成了早起第一时间出门看天的习惯,今天还是如此,一个阴天,心情也就跟着不太好。
陆上阴天,海上风浪难免更大,影响海捕。
这是五月初十。
早饭之后,第一件事是一个会议,召集明州海洋发展集团旗下各个子公司的负责人,当然,是人在定海的那种,讨论整个海捕产业链相关的各种事项。
其中比较特别的一个议题,是成立又一个‘明州建筑工程公司’,还是隶属于明州海洋发展集团。
朱塬打算专门组织一个负责港口、灯塔等基础设施建设的团队。
不过,短期内,这一公司的主要工作方向,是在定海县城西南的陈山脚下盖房子。
朱塬已经公开做出了承诺。
凡是参与运粮的海军士卒,还有相关民夫,以及近期愿意加入海军都督府旗下直属三卫的兵士,只要愿意在明州落户,都可以获得二分宅地,不仅如此,营海司还会负责将房子建起来。
将来这些人的家卷,如果在外地,哪怕是外省,营海司也会负责接来明州。
总之就是全包。
当然,身份不同,给出的房子也会有区别。
参军的,会是砖瓦房,标准三间,配东厨西卫。普通参与海运的民夫,则是泥坯房。
军官另算。
说起来,朱塬本想夏汛之后再开启安置计划,奈何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山东额外送来了两万流民,其中大半都算劳力,这些人完成自己的安置房屋建造之后,朱塬就打算让他们继续,只负责工造事务。
朱塬让人做过计算。
之所以能做出这份安排,关键还在于,营海司养得起。
这两万人,按照朱塬之前定下的每日2升口粮标准,每月也只会消耗1.2万石粮食。
营海司目前是米粮和鱼获对半供应,不管怎样,都是不多。
以营海司持续增长的海捕规模,只是鱼获,就足够养活定海周边的所有海军都督府和营海司下属的士卒民夫,这还要算上从广州而来昨日已经抵达舟山岛的又一批人,加上之前从山东来的人,目前总计已经超过10万。
按照10万人计算,每月消耗口粮也才6万石。
这次夏汛,哪怕从之前的四月份南下试捕开始,按照两个月时间最低30万担鱼获计算,只吃鱼都绰绰有余。
而且,哪怕渔汛结束,营海司的海捕也不会停止。
毕竟渔汛结束,并不意味着鱼就消失了。
整个舟山群岛区域,各种鱼虾螺贝,乃至其他海藻海菜,只要能吃的,都会被列入营海司的捕捞收集行列。因此,哪怕是没有渔汛的澹季,朱塬相信,每月10万担以上的海鲜鱼获也是轻而易举。
至于因此而来的消耗,比如朱塬之前领悟的船只网具‘耐久’问题。渔民以往澹季不出海,主要是缺少组织引导,风险与收入不成正比,得不偿失。
当下却是不同。
只要提前做好规划,组织得力,以舟山群岛区域的丰饶程度,产出肯定还是会远远超过投入。
因此,只是海捕为营海司提供的资源,就足够朱塬做很多事情。
包括专门组织一批人盖房子。
再说安置计划,除了每月1.2万石的口粮,房屋建材,基本都可以就地取料,哪怕烧制砖瓦,不过是修建一批火窑并消耗木柴的问题。关于柴薪,只是陈山包括周围丘陵上的灌木树林就足够提供,消耗的,依旧只是口粮。
不得不说,数以万计的劳力,不需要工资,只要管饭就能不断干活。作为一个曾经的资本家,朱塬看了都想流泪。
不过,当下也不能给太多。
不是朱塬不愿意给,朱塬很清楚,激发生产力的最有效方法就是两个字,给够!但,这边给太多,其他地方怎么办?
这世道,从来不患寡而患不均。
就像海军都督府旗下的直属三卫,如果待遇比大明其他各卫高太多,战斗力肯定会很强,问题是,老朱那边面对其他诸军就难办了。因此,朱塬暂时能多给的,就是安家,以及,再解决一下子弟的教育问题。
这边开完会,负责朱塬与老朱之间日常传信的拱卫司百户闻造又来辞行。
闻造这次返回金陵,除了照例带去朱塬的书信日志和其他一些资料,还有7000斤干鱼鳔。
七千斤干鱼鳔,是之前南下象山海捕的成果。
平均大概500斤鲜鱼才能晒出一斤。
这个缺少工业胶水的年代,鱼鳔胶这种粘合力超强的天然胶剂,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战略物资。因为制造弓弩,鱼鳔胶必不可少。
上次书信说起,朱塬知道鱼鳔很重要,却也不觉急迫,还打算等收集更多些,至少过了万斤,再一起送去金陵。结果,老朱回信特意提起,信上笔锋似乎都很急的样子,让他赶紧的,全部送过去。
还交代了让闻造负责押送,不容有失。
朱塬与闻造聊过一些,才知道,大明之前的鱼鳔材料主要来自江西湖广,那边有鄱阳洞庭两大湖泊,集中了大明大部分负责征收渔税的河泊所,然而,每年供应干鱼鳔总量却也不过一两万斤,根本不够用。
私下又算了算。
按照这一季渔汛最低30万担鱼获计算,也就是3000万斤,平均500斤鲜鱼出一斤干鱼鳔,朱塬能给出6万斤。
今后只会更多。
当然了,绝对不会多到用不完的程度。
因为不只是制造弓弩,其他诸如打造家具,建造房屋,乃至近在迟尺的造船,都需要粘合剂。
特别是造船。
相比石灰麻料混合物这种堪称粗糙的粘合剂,鱼鳔胶的粘合效果要好上太多,不过,哪怕500料级别的中等海船,建造过程需要的粘合剂也是以百斤算,全部用鱼鳔胶就显得太奢侈,因此只会在关键部位少量使用,其他还是以灰麻为主。
送走闻造,朱塬来到自己办公室,明州市舶提举常报和傅寿、沉茂等一些海商已经在等待。
话题是讨论六七月份出海的备货情况。
以及,税收。
六七月份出海,主要是趁着南风,去往日本和高丽,然后冬日趁着北风返回。
这次备货,除了持有牌照的各家民间海贸公司,官方也会参与,营海司计划以金陵海洋贸易公司和明州海洋贸易公司两家国有公司的名义,筹备货物一同跟随前往。其实,官方参与海贸,在元朝已经有先例,也是为了分享海贸红利。
不过,除了赚钱,朱塬这次派遣的官方贸易团队,还会担负收集情报的任务。
东南各方岛国,也到了提前做出一些布局的时候。
再说税收。
进口税之前已经定下,除了诸如硫磺等一些豁免商品免税,其他统一两成。
出口税,这次讨论之后,也算敲定。
方案是不根据货物而是按船征收,1000料海船,出口税1000两白银,2000料海船,出口税2000两白银,以此类推,简单明了。
参照之前朱塬恰好撞上那三艘沉家商船的相关数据,诸如1000料海船,一般出海带货价值大概五六千两白银的样子,收税1000两,基本也接近两成的税率。
讨论之中,海商们觉得有些高,希望降一降。
朱塬直接拒绝。
不过,倒也折中了一下,如果出海的海船没能回来,将来申报之后,营海司会将这部分税收退回,算是一种弥补。
再多也不能给。
朱塬相信海商们不会赔钱,毕竟一艘海船只要能顺利往返,动辄就是接近10倍的收益,怎么可能亏损?
对于关税,朱塬的态度一直很明确。
该收就得收!
毕竟其中涉及利益太大,如果官方不尽可能割走该有的部分,将来只会便宜了某些县官或现管,以及,让诸多海商不断积累过于庞大的财富。国家却无法从中受益。
这不是一种良性状态。
再就是,国有海贸公司,也同样会按照规矩进行,无论进口出口,该是多少税收,都需要进行交纳。
这是一份长远铺垫。
毕竟当下国有海贸公司肯定是百分之百的国有,而将来,几十上百年后,就有些说不定。但,税收,肯定是国家的。
谈过海贸的事情,等常报一干人离开,朱塬开始处理日常积累的各种文件。
如此直到中午。
吃过午饭,又出城来到城西甬江畔的造船厂,这边还在对第一批返回的运粮船只进行检修。
朱塬下了轿子,就与迎上来的姚封一起登上一艘两千料的大船。
船厂的几位大匠给出了统一的判定,这艘船龄已经五年多的大船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远航。
大船本来属于方国珍势力,长21丈,宽8丈,七桅九帆,这年代同样算是巨舟级别,之前被南征军缴获,先南下参与了福建之战,被吴祯带回,又往返一趟山东,虽然船体基本完好,但船底很多木料都已腐坏,还有多处渗漏。
另外,七根桅杆里,其中三根也出现了不同程度裂痕。
行船过程中,桅杆断裂是最危险的一件事,高耸的桅杆倾倒过程中,因为强大惯性,很可能直接将整艘船带翻。因此,三根出现裂痕的桅杆都必须直接锯掉,以防万一。因为是旧船,也没有更换全新桅杆的必要,因此,本来的七桅九帆大船,接下来就只剩下四根桅杆。
朱塬亲自在大船各处看过,也同意了一干大匠的判断。
这艘船算是正式淘汰。
当然,并不是就此废弃。
早有计划,凡是确认无法支撑远航又有一定修复价值的船只,都会转为渔船,只在近海一两百里范围内活动。
都是500料以上的大船,直接废弃,实在太可惜。
把问题严重的地方处理一下,不断修修补补,小心操作,至少也能再用三五年。
这是朱塬对所有运粮船只的一个安排。
新船下水,远航运粮三五年,状态不行了,转为渔船,又能再用三五年,这才算彻底的榨干价值,物尽其用。
离开了那艘2000料大船,朱塬又转向其他船只。
其中不乏彻底没有修复价值的,不过,只要还能飘着,当下也有用途,转到甬江南岸,继续作为之前从山东而来那批流民的临时居所。
大家当场还讨论出了一份方案。
南岸临近河畔挖出一些类似船坞的‘v’形浅槽,直接将一些废弃船只卡进去,这样就不需要担心漏水沉没等问题,庞大的船身就等于一栋现成的‘楼房’,再在船舷两侧开出‘房门’,比如16丈长的千料海船,不算浸入v槽的底舱,另外甲板上下的几层舱室,因为不需要再考虑其他,隔一隔,挤一挤,以这些大船的体量,临时住上三五十户人家都没问题。
朱塬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已经进入梅雨季节,近些日子的阴雨天气比之前多了很多,之后的六七月份,大风大雨只会更加频繁,而定海这边,各地转来的人口一直都在增加,房屋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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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下,只要能有地方遮风挡雨,也没法挑拣。
朱塬只是提醒姚封等人,注意加强对这些上岸大船的固定,确保能够抵抗台风。
再就是防火。
这就要住户自己自觉,日常烧火煮饭只能在外面进行,夜晚也小心点灯。不过,这样的‘船屋’,真起了火,逃起来其实也方便,倒也不用太担心,就只是,一旦烧掉了,那一群人可就没了落脚地方。
随后刚到南岸的烘烤作坊没多久,阴郁半日的天空开始掉下雨来。
朱塬无奈,只能期望海上风雨不要太大,或者干脆没有。
毕竟距离也有百余里不是。
下了雨,而且有不断增大的趋势,大部分露天的烘烤作坊受到影响也是必然,这时候,烘窑的好处就体现出来。
朱塬不得不提前回城的同时,也打定主意,从南边新来的一万多劳力,全部先打发建造烘窑。
刚回到营海使府邸没多久,城外传来消息,昨天抵达舟山的广州船队靠岸了。朱塬想再出城,被身边人拦住,也就作罢。
如此等到天色擦黑,华高带着一行人冒雨过来。
除了统领船队的宜兴卫指挥副使陈骤等几位军官,还有一些南边的海商头目,只聊几句,朱塬就明白,这些人是为了那剩余三张海贸牌照而来。
广州已经并入大明管辖,今后肯定要按规矩来。
而且,朱塬也意识到,这些人,应该和南边的廖永忠等几位将领相关。
白手套黑手套之类。
朱塬对此没意见,只要每张牌照20万两白银交足,今后照章纳税,还有,至少表面上的股权结构要明明白白,至于背后弯绕,随便你们捣鼓去。
而且,说起廖永忠,朱塬觉得,抽空还是提醒一下华高,少来往。
廖永忠身上有一笔烂账,早晚得爆。
这位对老朱忠心耿耿本身功劳也足够大的开国将领,曾经本该封公,结果不但只落了个侯爵,还早早就被赐死,都是因为那笔烂账,至于明面上什么‘擅窥朕意’啊‘僭用龙凤’的,都是借口。
朱塬可不想华高被牵连。
某人前日里虽然阻止他出海,还当众强行把他扛下船,让人很没面子,但朱塬知道好赖,明白华高也是为他的安全着想。
聊过几句就打发走几位海商,重点还是兵事。
畅谈一番,朱塬才知道,陈骤还是华高的老部下。
华高曾经驻守宜兴,位置在太湖正西,长兴以北。
东西两吴拉锯那些年,耿炳文在长兴被张士诚十万大军包围,他和另外几位将领还被派遣跟随常遇春一起去营救。
后来西征陈友谅,华高就离开了因为有太湖阻隔并不算重镇的宜兴。
华高的从一品湖广行省平章职衔,主要就是凭借西征陈友谅的军功得来,最早是正二品湖广行省左丞,平定张士诚之后,晋升从一品湖广行省平章。
陈骤则是长期留守宜兴。
去年开始的南征北伐,北伐大军主要是老朱身边核心的各卫亲军。南征部队,东线则主要是江阴、宜兴、长兴等太湖一线的地方部队。
廖永忠将陈骤挑出来负责押送这批船只,显然也是有心向华高示好。
陈骤这次带了宜兴卫2100人加可用的何真部降卒1700人,总计3800有余,将会直接并入近期一直在组建的定海卫。
至于朱塬的营海卫,还是只能挑选民夫轻壮。
好在,因为朱塬开出可以优先落户赠房的条件,近期主动报名参军者也是踊跃。
预计五月底之前,海军都督府直属三卫就能组建完成,镇守明州以及确保海上粮道畅通的同时,还能完成老朱的交代,抽出一万五千精兵北上参与大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