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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塬并不知道,重伤几乎必死的蒲仲亨被救回消息已经飞快从定海这座滨海小城向外传开,各种玄之又玄,神乎其技,成为随后一段时间坊间闲话必提的一个主题。

甚至周边很快就有药材商人开始高价收购青霉。

朱塬听到消息,不得不以营海司的名义发布一份告示,提醒使用青霉的各种风险,强调非必要不能轻易使用。

是否能被人听进去,朱塬没信心。

其实也明白,主要还是这年代缺少应对感染的有效方法。就说曾经历史上,徐达死于背疽,其实就是一种感染,后世几剂抗生素就能解决的问题,却生生要了一个当世名将的性命。

因此,朱塬提出的青霉疗法,就像抛给溺水之人的一条纤细草绳,不管能不能凭此上岸,抓住了,就不会放开。

这是后话。

送走要到城外给即将到来的章存道部安排营房的华高,朱塬回到正院西厢自己的办公室,何瑄几个小宦官也追着把早饭送了过来。

吃过早饭,朱塬一边按照华高叮嘱给老朱写信,说起抗生素和临时想起的烫烧防感染等事,一边询问被他更进一步安排成办公室助理的黎圭一些事情,得知测绘处的涂霄昨天下午终于从海上返回,便让他立刻把人叫来。

涂霄很快抵达。

腿上还在疼。

之前他也在蒲仲亨那边看惊奇的人群中,转身跑走时被朱塬抽中一记。

当下还有些心虚。

虽然依旧不太明白小翰林为什么抽他们,但肯定是有道理的。

朱塬可不记得这些小细节,等涂霄施礼过后,就把前两天就从金陵送到的一份任命诏书交给对方,头也不抬地写着信,说道:“收拾收拾,今天会有人回金陵,你跟着一起回去,也安全。”

涂霄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看完诏书,他依旧感觉不太真实。

不到一个月前,他还只是太史院下属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吏,之前能迅速升到正八品,涂霄已经非常满意,同样在国子学担任正八品典簿的父亲总不能再说他偏心杂学不务正业了罢?

如何也没想到,这才又多久,一个正五品的测绘司郎中官职就再次砸了过来。

让他有些晕!

朱塬写了几行字,察觉眼前没了动静,抬头看去,才发现涂霄还在发呆,笑了下,调侃道:“醒醒了,你可别给我来范进中举那一套。”

听到朱塬声音,涂霄这才清醒,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范进中举’的梗,看了看书桉后的少年营海使大人,心绪上涌,忽然就跪了下来,大礼拜道:“学生谢过先生教导拔擢之恩,星汉此生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涂霄明白,若非遇到这位小翰林,凭借自己那些不入主流经史的旁门杂学,他这辈子最多也只能在太史院这类清水衙门攀爬一个七八品的入流小官,不可能有现在这份际遇。

再想想这些日子从小翰林这里学到的诸多学问,涂霄当即就做出了某个决定。

这年代,老师可不是随便认的。

天地君亲师乃儒家五种最高伦常,正如所谓‘师父’,既是‘师’,也是‘父’,一旦认下,就等于默认自己多了一个‘父亲’,除非忘恩悖逆之徒,否则,今生今世都必须以侍奉父亲的态度对待先生。

办公室内。

毕竟来自后世,朱塬一时间却没有太深刻感受到涂霄的这种表态,只是再次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课程没白上,终于有人主动喊先生了。

笑了笑,朱塬道:“起来吧,还要再交代你几句。”

涂霄这才起身,恭立倾听。

朱塬道:“从正八品一跃到正五品,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不过,这也是一份很重的责任。祖上召你回金陵,见过一面,就会安排你去北线,还不是待在安稳的大军后方,而是希望你带队在前给大军开道绘图,这是一份比出海绘制岛屿舆图还要危险一百倍的工作,你要有心理准备。”

涂霄拱手道:“学生定不负陛下所托。”

对此也在预料之中。

从来富贵险中求,皇帝陛下突然委以重任,给了他一个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正五品,连跳六级,怎么可能会简单?

朱塬见涂霄没有怯意,稍稍意外,却也没有过多追究。

拉开办公桌抽屉,朱塬拿出一封信,看到一团丝帛,想起来,也一并拿出,说道:“祖上只要你一人,是为我这边考虑。不过,我也要为祖上考虑,你稍后问一问,测绘处只要愿意去北方建功立业的,都可以跟你回去,相信祖上也不会亏待他们。另外,这是我前两天抽空写的一些建议,你回金陵后和祖上讨论一下,主要是关于北线,我的态度是,向西不必太关注,你们应该重点向北,把大都周围的地形道路弄清楚,为大军将来直捣黄龙提供参考。”

涂霄答应着,上前拿起那封信,并没有急着拆开,等待朱塬继续。

朱塬又转向那团丝帛,笑着展开,其中还裹着一段蜡头:“这是你前些日子在报告里提的一件事,为了确定山川水势,有没有可能搭出很高的了望塔,呵,你想要的几十丈了望塔不现实,但,不怕死的话,这有另外一个办法。”

说着让涂霄过来帮着展开那团丝帛,朱塬找来火折,点燃下面几根丝线上缀着的蜡头。

只是片刻,那团丝帛就在热气烘烤下展开成了一个网兜。

朱塬把蜡头下面一条丝线随意缠在钢笔冒上,示意道:“可以放手了。”

涂霄放开手,只见眼前的丝帛网兜开始缓缓飘起,一直飘到比他这个瘦高个子都要高些的位置,才被细线扯着停了下来。

朱塬依旧坐在椅上,抬头看了看这只小小的孔明灯,说道:“道理我在之前一些课程里都和你们讲过,空气和水一样,也是有重量的。再就是,热胀冷缩,空气受热膨胀,密度降低,相对于周围空气变轻,就会产生浮力。这种灯还有个名字,叫孔明灯,传闻是西蜀诸葛武侯最先发明。你想要登高,可以造一个超大号的孔明灯,我叫它热气球。记得下面一定要绑上绳子,要不然,以现在的技术条件,飞走了,热气球上的人就很难安稳下来。”

这么说着,朱塬找了一张纸,又飞快用炭笔画了一个热气球的草样,推到对面还在仰头打量的涂霄面前:“好了,就这些。这灯也拿走,自己去琢磨。对了,不许不绑绳子就到处乱放,掉下来会引发火灾的,将来如果发生这种事,我唯你是问!”

说完见涂霄还微微张嘴抬头望看的模样,朱塬轻轻敲了敲桌子:“回神了,你既是研究物理学问的,就该明白,这只是小道,别像个没见识的市井百姓一样。”

涂霄这才回神,连忙为自己的失态拱手告罪,却是道:“先生,即使明白道理,学生也从未见有如此神奇之物,这孔明灯……学生读过《三国志》,武侯列传似乎并无记载。”

朱塬把小灯细绳解下递给涂霄,再推了推那页热气球图稿:“我很忙,没时间和你考证这些,快去准备吧,午饭后就要出发。”

涂霄小心接过,如同扯着一个古怪的小风筝,收起诏令信件图稿等物,还不忘又对朱塬一礼,才转身离开。

等涂霄出门,朱塬转眼就抛开了热气球这件放古代其实可以大装一下的小事,写完给老朱的信,正要去城外查看昨日抵达的杭州粮船,傅寿和沉茂一起赶来求见。

两人带了20万两白银过来。

得到老朱首肯,最近几日,第一批七张海贸公司牌照很快敲定下来,已经有海商陆续交纳牌照费用。

老朱亲自划分了涉及华高的一张海贸公司牌照股份占比,消息传过来,华高没意见,傅寿没意见,沉家没意见,到了朱塬这里,还能有什么意见?

朱塬也不是圣人。

没有近水楼台给自己留一份,是为了避嫌。但既然是老朱主动给的,他也不会客气。

不过,老朱说他和华高可以免除相应比例的牌照费用,朱塬就没再接受。

这笔钱有大用,朱塬也不想搞得自己太特殊。

与华高商议之后,两人通过向另外两位合伙人借贷方式,坚持把这笔钱补上,计划将来通过海贸公司的收益进行偿还。

其实还是空手套白狼。

不过,被套的另外两家不仅没拒绝,还很高兴,既然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就没必要太较真。更何况,朱塬也有信心将来会给各位合伙人带来更多的收益,并没打算套了就不还。

说起海贸公司股份划分,最近一些海商也提出了异议。

朱塬相关的这张牌照,只有四家合伙,但其他牌照,动辄就有十几二十家,再参照朱塬给出的海贸公司方案,希望各家统一财务,合伙经营,这就让一些海商接受不了。

朱塬也没有坚持。

只要各家把账务理得清清楚楚,不偷税不逃税,想要顶着一张牌照各自分开经营,也没问题。

当然了,赋税之外,每年额外两成的收益,还是要上交。

这一点也没人有异议。

既如此,那就各家按自己想法来。

朱塬也不可能对他们说起,后世垄断性质的大型贸易公司,哪怕只占5%的股份,只要经营得当,把规模做大,不仅股份本身会成为一笔非常庞大的财富,每年的收益也相当丰厚。

相比起来,明明可以一起做大做强,偏偏有人要坚持家庭作坊模式,等于主动放弃自身优势。

这是时代局限。

朱塬也只能等将来用事实教他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