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城北的时候开吉普车,回城南的时候走着回去。
林玉珠想坐公交车的提议被拒,只能老老实实和宋毅压马路。
两人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下了水西大桥,在江边稍微打理干净一些。
这个时代,农村人家里没有面巾纸这种奢侈的消耗品,裤兜里揣一块棉手帕,不分男女。
宋毅拧了帕子洗干净手脸,一边擦衬衣上的黄泥,一边偷偷打量小媳妇,欲言又止。
被偷瞄的感觉过于强烈,林玉珠手里攥着一把野草,揩鞋面的动作停下来,偏头挑眉看过去。
“有话问我?”
今天情况危急,她不得不冒险。
有些东西,确实在他认知以外。
太阳放晴了一会,又缩回云层里,天色很亮,薄薄的日光落在她身上,仿佛笼了一层淡金柔光。
“你…”宋毅凝目地看她,“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无论是那支能让人三秒躺的小玩意,还是她眨眼就能像变戏法一样瞬间把东西变没。
亦或是她之前露那一手时,诡异得让人吃惊的身法。
都很神秘。
她从来没提过。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只要她不愿意说,他不勉强。
林玉珠读到了他眼里的犹豫,左右张望了一下,“外面不好说,回家告诉你好不好?”
“嗯。”宋毅心头一甜,低下头忍不住翘起嘴角,继续擦衬衣。
两人收拾干净整齐,悠闲地边走边看这个小县城,心情放松。
路过医院附近开了点药和钙片,回到邮局把信寄出去,这才去百货商店。
何金生两口子正在挑被面,看见他们过来,脸色一变,关切地把宋毅拉到一边。
“哥,你们怎么整成这副模样了?这么久没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衣服上有污渍也就算了,脸上居然还带伤?
“没事。上次来县里跟人有点恩怨,今天又遇上了,打了一架。”
宋毅说得稀松平常,没打算让别人担心。
反正事情也算解决了。
何金生一听眼睛一瞪,脸上有些不高兴,“怎么没听你提过,人多吗?打架怎么不来叫我,你伤怎么样?”
“没事,一点皮外伤。”宋毅神色轻松,拍拍他的肩膀,“事有点特殊,你就别打听了。”
见他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何金生只好作罢,没再追问。
夏明珍也偷偷问了林玉珠几句,也被打太极糊弄了过去。
只能继续买东西。
林玉珠买了一些糖果和学习用品,准备拿回去分给那些侄子侄女。
难得来一回县城,小孩们心里肯定期待能带点什么回去给他们。
等从百货商店出来,已经过了饭点。
去国营饭店简单吃了顿,四人大包小包的去车站等车。
下午三点准时发车。
夏天坐公共汽车,绝对算不上什么很好的体验。
载客人数没那么严格,车厢拥挤不堪,没座位的干脆盘腿坐在过道上。
第一排前面堆满各种麻袋和鸡鸭笼子。
车厢里弥漫着汗臭味、机油味、鸡鸭身上的腥臊臭味。
林玉珠对气味很敏感,这些混合臭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她坐在窗边,连外面的风吹进来都是汽车运行的混合机油味。
山路坑坑洼洼,汽车一颠一颠,五脏六腑随之抛上抛下,左摇右晃。
当有人捂着嘴挤在她旁边的窗口哇哇一顿吐的时候,空气里飘来呕吐物的难闻气味,她终于忍不下去了。
歪过身子把脸埋在宋毅胸口,忍着胃里翻上来的难受劲。
宁愿闻他身上不清爽的味道也好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气味。
“唔~车里又闷又热,还臭…熏得我好难受…”她苦着脸小声抱怨,手指抓紧他的衬衫衣料。
真不是她矫情,车里的味道实在难顶,路况还差。
她宁愿蹲在牛棚猪舍里闻那些上头的猪粪牛粪气味…
早知道带瓶风油精来抹鼻子…
“再忍忍,乖…”宋毅心疼地摸摸她的头。
懒得管别人怎么看待他们作风有没有影响,侧过身子单手搂着她。
从提包里拿了一张材料纸出来。
折了一把小纸扇,一下一下摇着给她扇风。
“好点了吗?”
“没有…还是难受…想吐…”
林玉珠可怜兮兮撒娇。
宋毅小声地哄着。
他们坐在左边第三排,本来就因为长相出挑引人注目,大庭广众抱在一起,对面和后面座位的都看傻了。
尤其是那些年轻小姑娘,表情相当复杂。
这男人面容威严刚毅,从上车就板着脸,看起来就是个很凶很沉闷的硬汉。
都以为是块铁板。
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
哄媳妇可温柔了!
林玉珠恹恹地靠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怨念,好想坐拖拉机!
慢归慢,它敞篷啊!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把林玉珠折磨得够呛,汽车停下的时候,抓着手提袋迫不及待冲下车。
跑到马路对面蹲下身子,远离那股让人反胃的气味。
回头瞟了一眼汽车,车窗底下的车身十分精彩。
上面覆着一层黄泥灰,被红黄呕吐物冲出一大片抽象的线条,仿佛还带着萦绕不去的气味。
陆续有人从车上下来,满脸菜色蹲在路边哇哇吐。
那场面也算是每天下午这个时间段的一道固定风景线。
她赶紧回头,盯着脚下的小蚂蚁,死死捂住肚子。
宋毅拎着一大堆东西放在林玉珠脚边,俯身摸摸她的头,“有没有好一点?你在这等我,我去把自行车推出来。”
林玉珠没说话,点点头,拧开水壶盖子喝两口,压下胃里的翻腾。
过了一会,自行车脚架被踢动的声音落在背后。
几支鲜嫩碧绿的薄荷在她眼前晃了晃。
“跟那家大姐要的,闻闻薄荷味,看会不会舒服一点。”
低沉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满满的心疼。
粗糙的手指揪下几片叶子捻了捻,很干脆地往她鼻孔里塞。
清凉的香气瞬间占满鼻腔,头脑为之一轻。
同时,也堵住了呼吸。
林玉珠抬头,鼻翼比平时圆鼓不少,被绿绿的叶子团撑大的。
漂亮的脸多少有点不和谐的滑稽和傻气。
她仰着脸,哭笑不得望着还想摘叶子的宋毅。
“够了够了,不用塞那么满的....”
这个男人是真的心细,知道去折薄荷。
莽也是真莽,一股脑地往她鼻子里摁。
让她不由得想起村里老人往烟锅子摁烟丝的朴实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