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糖糖刚起床,在天井漱口,每天早上天井最热闹,三层楼就天井一个水龙头,楼上用水都要到楼下接,洗衣服洗菜洗马桶也是在天井。
所以大家都很自觉,接一盆水去旁边刷牙,不占着水龙头,顾糖糖也是这样,还打了一盆水洗脸,十来平方的天井里挤了不少人。
徐寡妇和周师母提了炉子下来生火,晚上是不生火的,可以省一只煤饼,所以每天早上都要生火,一团报纸引火,放点木炭,然后一只煤饼放上去,立刻浓烟滚滚。
两只炉子的浓烟,足够将天井熏得像仙境一样,徐寡妇和周师母捂着鼻子,各拿一把破扇,对着炉子下面进风口使劲扇,浓烟也东倒西歪的,吹到眼睛里,立刻眼泪汪汪。
“28号顾糖糖,电话!”
电话亭大婶的大嗓门响了起来,穿透力极强,哪怕是喧哗的早上,也依然能穿过重重噪音,精准地传达到每个人耳朵里。
“来了!”
顾糖糖擦一把脸,小跑着去接电话了。
“奶奶,有事吗?”
听到姚阿翠的声音,顾糖糖开心极了,这些天忙得要死,她都有半个月没回顾家村了。
“糖糖,我跟你说,顾金凤昨天带着冒牌货回来找顾金福兄弟,要把那冒牌货的户口迁回顾家村,还答应给那兄弟俩二百块钱,你说这顾金凤脑子是不是让车撞了?”
姚阿翠实在想不明白,农村户口哪有商品粮好,顾金凤还掏二百块给迁到农村来,真是脑子有病。
顾糖糖冷笑了声,昨天她就是故意说的,顾惜惜这贱人走投无路,只能迁去农村,这贱人舍不得城里,她就偏偏要这贱人当农村姑娘。
她也是为了顾惜惜好嘛,当农村姑娘总好过去西北农场吃苦,很可能连命都丢在那儿。
她现在倒不希望顾惜惜死太快了,最好苟延残喘着,和陈野爱得天崩地裂,死去活来,再和陈家决裂,不闹得惨一点,怎么对得起他们那轰轰烈烈的爱情?
“奶奶,这事你别管,让顾金凤迁户口,也别和我外公说,等户口迁好了后,你再和外公说。”顾糖糖叮嘱。
她要的是顾金凤众叛亲离。
“行,看顾金凤挺着急的,今天应该会迁户口了,她还真有钱,一下子就拿出二百块。”姚阿翠愤愤不平,这些钱本应该给她孙女的,却为了冒牌货全花了。
顾糖糖冷笑,“她当然着急,再不迁户口去乡下,顾惜惜就要去西北农场下乡了,顾金凤哪舍得。”
“难怪。”
姚阿翠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可她更气了,顾金凤处处为冒牌货着想,对糖糖却不闻不问,真是个糊涂鬼。
“糖糖,你哥抓了不少泥鳅,我都晒干了,回头给你送来。”姚阿翠转移了话题,不再提顾金凤那蠢货了,怕孙女伤心。
“泥鳅干啊,好久没吃了,奶奶,你让我哥送过来嘛,顺便带我哥去钢厂面试,我爷爷给他联系了个学徒工的活,先让车间领导看看人,就是走个过场,学徒工工资18块五,转正后能拿34块呢。”
顾糖糖本来就打算回顾家村一趟,沈老爷子给贺长柱联系的工作,对姚阿翠的养育之恩,沈老爷子不可能不还,所以他便动用关系,给联系到了钢厂。
钢厂是国营大单位,工资高,福利好,只要贺长柱老实肯干,转正是必然的,等当了国营大厂的工人,找对象也方便些。
“啊呀,你这丫头咋不声不响给办了这么件大事,提前也不和我说一声。”
姚阿翠喜出望外,她现在最大的心病就是贺长柱,在农村里当然也好,就是苦了点儿,去国营厂再好不过,沈家这事办得可真地道。
“这不是有了准信才说嘛,奶奶,等我哥去上班了,你也进城住,好不好?”顾糖糖撒娇。
“我现在身子骨还硬朗,乡下住着蛮好,种种菜养养鸡鸭,多了还能给你们送一些,让你哥进城就好。”姚阿翠拒绝了。
城里样样东西都要买,她又没退休工资,花销太大了,还是住在乡下舒服,而且她多种些菜,养些鸡,还能给城里的孙女送过去。
顾糖糖也没多劝,姚阿翠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肯定舍不得离开,等过阵子再说吧。
“这个礼拜天我和长川哥回来。”顾糖糖说道。
“行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姚阿翠开心极了,开始计划起了礼拜天的菜单。
祖孙俩又唠了会儿,这才挂了,顾糖糖回了家,对陆长川说:“我奶奶打来的,礼拜天我们回家看她吧。”
“行,奶奶想吃什么?”陆长川问。
“买些点心和酒就行,她说晒了好多泥鳅干,让我哥送过来,顺便带我哥去钢厂报道。”
顾糖糖边说边去拿碗筷,陆母煮好了泡饭,还买了油条,桌上摆了一碟玫瑰腐乳,色泽鲜艳,看起来很有食欲。
“你哥要去钢厂上班?”陆母好奇地问。
“嗯,我爷爷联系的,我哥力气大,也肯吃苦,去钢厂没问题的。”顾糖糖笑着说。
陆母暗暗咋舌,沈家可真是大手笔,钢厂的工作可是金饭碗,好多人想进去却找不到门路,不过儿媳妇被那一家养大,这恩情确实大,还个工作也是应该的。
顾金凤昨天晚上睡在顾老大家,顾外公不肯收留顾惜惜,顾金凤当然不可能抛下宝贝女儿,于是她就带着顾惜惜睡在了顾老大家,第二天一大早赶公交车回了城,匆匆忙忙地回了城里的家。
“妈,家里有钱吗?”
顾惜惜忐忑不安地问,她知道顾金凤没钱了,二百块不是小数目,一时半会上哪筹?
其实她想建议顾金凤去回春堂要钱,不管怎么说,顾金凤都是沈家的儿媳妇,借点钱无可厚非,可她知道,顾金凤这人最是执拗,昨天被蒋玉华那样骂过,肯定不会再去回春堂受辱。
可知青下乡报名只剩下三天了,她拖不起了。
“妈会想办法。”
顾金凤咬了咬牙,她身上统共就五十多块,家里一分钱都没了,她打算变卖东西,记得沈明江还有块手表,挺贵重的,去农场他都没舍得戴,留在了家里。
等这难关过去了,她再给丈夫买块贵的手表,明江一定会理解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