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陶瓷、茶叶,是中国传统的优势商品。早在上千年前,它们就经过印度、中东,远销世界各地。
茶叶就不用说了,也许会陪伴人类直到灭亡;丝绸直到几百年后,仍然是高档服饰面料的代名词;陶瓷的应用非常广泛,除了制作日常器皿,还普遍应用在家装及很多高科技领域。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三大产业都极具发展空间,潜力巨大。
在另一个时空,满清制定了严厉的闭关政策,禁止外国人接触这三大出口商品的生产过程,刑法严酷到杀头。
不过,种种措施显然都失败了。
茶叶被英国人带到印度、斯里兰卡和肯尼亚;陶瓷工艺被法国传教士殷弘绪窃取,让代尔夫特成为欧罗巴的瓷业中心;丝绸产业则被日本超越,让中国沦为可悲的原料产地。
所以寻找一个方法,保护中国优势产业在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利益,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在朱由榔心中,这事关国计民生,重要程度不亚于打赢一场战役——毕竟有形的清军易对付,无形的敌人最难防。
为了找到一个完美办法,防止中国传统工艺外泄,朱由榔苦恼了好几天。
世界已进入大航海时代,闭关锁国等于自我阉割,放弃进步。
然而频繁的贸易活动是一柄双刃剑,在促进商品流通的同时,一定会加速技术扩散。
怀着纠结的心情,朱由榔前往香江岛的军火工厂,视察武器供应的情况,顺便召集各大老板,让他们想办法研发一种“秘密武器”。
听完这种“秘密武器”的广阔前景,老板们都表示一定竭尽全力把东西做出来。
“不但要做出来,而且不能是残次品,得扛用耐造,”朱由榔再次描述新产品的要求,然后又追加了一句:“不能手工打磨,得大量生产,降低成本。要得多,朕可没有那么多钱买。”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照办。”
骆希德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军工厂一定尽力研发,至于价格,他估计用料那么少的东西,成本顶多半两银子。
“东西虽小,做好却不简单啊。能用半两银子做出来,记得尽快申请专利,免得被人偷学去了。”
“陛下提醒得是,小人省得。”
骆希德恭恭敬敬地应承,眼睛却瞟向几个同行,似乎对此早有心得。而其他老板也对骆希德还以挑衅的眼神,一副仇怨极深的样子。
看到这些小动作,朱由榔大感好奇,特地将骆希德留下来闲聊了一番。
他惊讶地发现,以骆希德为首的军火大鳄们对于技术盗窃,早有相应的对策。
原来,为了防止清军细作搞破坏,香江岛的军工厂都集中在同一个区域,互相之间挨得很近。
在几个军工厂之间,互派细作刺探商业情报,是很常见的事。此外,无论各厂如何提高待遇,工人的流动总是难以避免。
比如说某军火工厂发现一种新工艺,能大幅增加效率,或者提高某种武器的品质,那么隔壁的工厂就会很快跟进,开始使用相似的工艺。
如果原创者能证明那是自己申请过的专利,那么窃取者就乖乖掏钱认栽,老实付专利费。证明不了,那就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原创者只能干瞪眼。
为了延缓友商偷学的速度,骆希德等老板们,给技艺高超的师傅大幅增加工钱,并尽早签长约,使他们不能改换门庭。
最重要的是,在友商还没把新工艺学透之前,尽快拿下更多订单,用赚来的钱继续扩大工厂规模。
工厂规模越大,师傅越多,新工艺和新工序就发现得越快,产品也越精良,越受欢迎。
现在骆希德-马丁公司已成为军火界翘楚,很多人——比如说碣石苏利,现在只认他家的燧发枪。别的军工厂只能通过降价,以压低利润来竞争。
用骆希德的话来说,尽快把肉吃完,别人就只能吃剩菜,喝剩汤。
商人的智慧给朱由榔带来很多启发。他发现,自己之前走进了死胡同,思路没用在正确的方向上。
视察完军工厂之后,他立即召见方以智,让他把秘密拘捕的几个荷兰商人给放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就这么算了?”
方以智大惑不解,接着又追问道:“陛下是不是想再等等,等前线收拾完杨遇明和尚可喜,再找荷兰人算账?”
“朕没有这个意思,虽然确实很想给凡·科恩一个教训,但翻遍大明律,朕也没能找到可以将他们定罪的条文。所以……”
朱由榔摊开双手,用身体姿势表达自己的无奈:“正所谓‘依律治国’,朕只能把他们给放了。经过这件事,他们近段时间应该不敢再放肆,不敢雇其他人诓骗、绑架工匠了。”
方以智垂头丧气,似乎觉得有些不甘。
不过广东刚刚经历长达两年的禁海迁界,前线又在打仗,确实很需要荷兰人在香江岛继续贸易,给百废待兴的各行各业输血。
荷属东印度公司财大气粗,拥有雄厚的资金,又能调动大量远洋海船运输,不是初来乍到的英国人能比的。
即使富如郑成功,也只能在生丝这一项与荷兰人掰手腕,至于陶瓷、漆器等商品,东南一家肯定吃不完。
“《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微臣担心,荷兰人不会善罢甘休,等风头过后,又会再打工匠的主意啊。”方以智叹道。
“祖传工艺是商业秘密,当然要保护。但千日防贼,必有一失,严防死守不是好办法。朕有一个新想法。”
“陛下请说,臣愿闻其详。”
朱由榔没有直接说,而是讲起了丝绸向西方传播的历史。
早在一千多年前,丝绸就在古罗马大受欢迎。
为了节省金币,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重金雇佣几位修士,从中国偷回了蚕种和桑叶,让欧罗巴有了自己的丝绸业。
然而一千年过去了,欧罗巴生产的丝绸质量仍然远不及中国。大明的丝绸出口仍然以成品为主,占据对外贸易的很大份额。
“一千年过去了,我们的丝绸仍是最好的,荷兰人还是得买。为何?因为我们的丝织工艺一直在进步,而且比他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