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陈彻稍微叹了口气,“但至少请让一位父亲看看许久未见的孩子的脸吧,否则这太残忍了。”
在这句话后,诺克斯一直低垂的头动了,他抬起头和陈彻对视。
用他那失去焦点的瞳孔注视陈彻,先是陈彻漆黑的发丝、然后到那海一般深远、清澈的双眼,最后是朱红色的嘴唇。
虽然发生了很多改变,但只是那双眼睛,诺克斯便认出了他是谁。
他什么话也没说,但嘴唇嗫嚅了一下,接着后无力的呼出一口气,仿佛总算了松了口气。
“‘父亲’,您长大了呢。”
诺克斯的脸上神情有些茫然且恍惚,早在他与陈彻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确认对方是他的父亲,因为这个房间铭刻着绝对不会被其他人闯入,唯独允许国王进入的炼金矩阵。
但那个时候诺克斯拒绝承认这件事,难道要他承认在他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父亲竟然死去了吗?
这未免有些太过可笑了,那位象征永恒的国王怎么可能会死!?
他不愿相信,但他依旧运用话术,将陈彻向王后的花园指引,因为他曾经意外的知晓那里埋葬着父亲的过去,如果陈彻真的是他的父亲,那么一定能够在那里取回过往。
当陈彻再次进来时,当他再次看见那双眼瞳时,诺克斯才终于肯定了这件事。
陈彻有些好笑的说道:“我死过一次了。”
“是啊……”
诺克斯那浑浊的眼瞳上下打转,与他记忆里的样子相比,个子明显长高了不少,相貌虽然还是少年的样貌,但也能看出一些成熟的地方。
直到这时,诺克斯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父亲,曾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不然原本作为龙的父亲,其样貌依旧会停止在少年时期,因为相比较龙所拥有的近乎永恒的生命来说,父亲的年龄实在太过年幼。
诺克斯再次沉默,但陈彻没有开口催促他,而是从怀中拿出了那散发着黄金光芒的树枝。
“诺克斯,你索要的,我给你带来了。”
看着眼前那熟悉的光芒,温暖且瑰丽,清澈的血泪从诺克斯那浑浊的眼中流出,他尝试着抬手,但被那贯穿自己手掌的利剑所限制。
他那被时间所扭曲的脸庞上表情无法控制的抽搐,那表情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他的声音又回到了之前的嘶吼:“这是王后……”
他寻求的死亡就在眼前,能够让自己摆脱束缚,脱离这诅咒的死亡就在眼前,但是他却触不可及。
“这是早在王国建立前便单独折下的黄金树的枝丫。”
“早在王国建立之前?”诺克斯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同时又哑着嗓子说:“真是奇妙啊,父亲,原来我生来就是要背叛你的。”
“是啊,诺克斯。”陈彻说:“我生来就注定要被自己的孩子推翻。”
诺克斯没有说话,他直视着陈彻的眼睛,似乎想要在那之中找到什么。
“好吧。”诺克斯平静地说:“父亲,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那么无论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最终都会被引力拖拽回到原本的轨迹。”
陈彻俯身来到诺克斯的耳边低语,同时他也将右手上的黄金树的枝丫轻轻的放在了诺克斯的手上。
“展翅高飞,然后冲破引力的束缚吧,诺克斯。”
黄金树的枝丫散发了灿烂的光芒,伴随这光芒,诺克斯再次尝试抬起手,他惊讶的发现,那束缚他力量的诅咒变得非常微弱,曾经的力量再次逐渐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束缚他力量的诅咒消散了,肉体传来喜悦的欢呼,伤口像是跳跃般的开始恢复,对抗时间的生命再次充斥着他的体内,被时光扭曲的丑陋躯体脱离了时间大河的冲刷,他久违的挺直了腰肢。
那自尾椎直至肩胛骨的七柄利剑发出了破碎的声音,随后像是某种力量拔出一样,从诺克斯的躯干上飞离。
血污的发丝此刻是雪白色的,浑浊的眼瞳此时是耀金色的。
这一刻,他重新拾起了那个被雷德尔淡化遗忘的名字,那个被众人诅咒,淹没在时间的洗礼之下,被诅咒所折磨所扭曲的名字。
他是雷德尔的王子,亦是曾经旧神的孩子。
诺克斯,大地·诺克斯。
伴随着诺克斯的站立,那流淌于炼金矩阵内的血液像是被引力所引导一般,向着空中坠落,环绕在诺克斯的手边。
就在那些血液中,诺克斯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鲜红的大镰,这正是象征生命走向繁盛随后走向衰老与死亡的镰刀。
雷德尔传说中生命分为四个尺度,分别是萌芽、成长、繁盛、死亡,诺克斯每天都会用这把镰刀收割生命的尺度,春天他让一切生命萌芽,夏天他让一切生命成长,秋天他让一切生命繁盛,冬天他让一切生命死亡。
丰收之神是他,死亡之神亦是他。
当诺克斯再次以神的姿态重新来到这个世界时,雷德尔境内的那终年不散的白雪开始停止了。
一直站在牢房外的帕洛斯此刻惊奇的发现,那一直笼罩雷德尔的乌云全部消散了,枯死的树枝重新长出嫩芽,漆黑的土地上,绿草像是细菌一样侵蚀着每一寸土地。
在渡过了两千零一十六年的冬天后,春天再次回到了雷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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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雪,轻飘飘的,像是羽毛一般随风飘摇,最后落在语律翁的毛发上。
但原本一直不散的乌云开始消散,原本绵绵不绝的雪也不再没有尽头,就在最后一朵雪花落在地上后,坐在语律翁上的少女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雪不再落下的事实。
“妈妈。”菈娜对坐在前头的夏弥说:“雪,停下了。”
听到菈娜的声音,夏弥转过身看了她一眼,随后歪了歪头,向天空望去。
“嗯嗯,雪停了呢,停滞的四季再次转动了。”
“他把哥哥放出来了呢。”
菈娜打着哈欠,冬季的离去,与春季的到来,这两件事都指向了那个收割生命尺度的神重新开始履行他的责任。
“既然早就决定要把哥哥放出来,又为什么要关进去啊。”
“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情,作为叛逆的惩罚。”夏弥莞尔一笑,“不过也是时候了,雷德尔的时间也到了该流动的时候了。”
“他可真是恶趣味,收养仇人的孩子,然后去爱他,最后哥哥也是因为爱他才会砸碎纯粹之血,导致他的死亡。”
“菈娜也是他的孩子啊。”夏弥回身抱住菈娜,“他也爱你。”
“知道啦,知道啦。”菈娜撇过脸,“妈妈说的我都能背下来了。”
说完,菈娜从语律翁上跳了下来,算算时候,前面探路的也快回来了。
“菈娜王女,我们回来了。”
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向菈娜走来。
“哦……”
菈娜很随意的回应,示意自己听到了。
“前面没有任何敌人了,而且雪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路程应该会轻松很多。”
范海辛恭敬的像是一位侍奉公主的骑士,不过对方也的确是公主也就是了。
“因为春天回来了嘛。”菈娜随口说:“接下来只要前往第一牺牲教堂重新激活炼金矩阵就行了。”
就在这时,高大的语律翁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那侧身坐在语律翁上的是身穿洁白的类似羽翼的衣裙。
“继续前进吧,第一牺牲教堂的门早就打开了。”
范海辛与阿尼特斯对视一眼,随后点头,继续向前方走去。
在他们离去后,树林里寂静的连风声都没有,只见那乌云散去的天边出现了淡淡的橘红,那里是曾经的太阳东升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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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德尔的太阳不会改变位置,只会改变颜色,早上是橘红,中午是赤红,傍晚则是血红。
——雷德尔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