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一直心中好奇黑袍老祖的身份。
之前是因为不想引起对方的反感,所以不敢调查,如今她已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只想确认一下心中的疑惑。
苏尘站在床边,看着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的女帝,心里多少有些伤感。
他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身边认识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女帝一死,几乎便代表着一代人的离去。
想起当日在葵苑的点点滴滴,虽然他未接受女帝的恩遇提拔,但因为海东青,总归也是有几分交情。
实是不忍拒绝她最后的要求。
“好。”
苏尘点了点头。
说话间,抬起手来,一道纯阳法力笼罩而下,将女帝龙榻所在的这片空间,完全包裹起来,与此同时,神念波纹释放,确保任何人也不能窥视。
金色的光华,温暖如朝阳,照亮了整片空间。
女帝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异手段,她睁大眼睛,慢慢伸出手来,那萦绕的太阳光华,就像是实质的薄纱一样,温暖而光洁,从指尖皮肤掠过。
光芒万丈之中,她看到黑袍褪去。
露出一张沧桑老迈的脸来,须发皆白,仿佛一名百岁老人。
但随着对方撤去千幻功的效果,那一头白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青丝如瀑,皮肤也变得红润白皙,充满着生命的光泽。
眨眼间,黑袍老人已然变成了一名翩翩少年,唇红齿白,肌肤如玉,双眸闪烁好似星辰,灵动而飘逸。
那一瞬间,女帝竟是看得有些呆住了。
恍忽间,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葵苑,那个深秋,万物凋零,刚刚开败的葵花凋落满地,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轻轻推开了葵苑的大门,来到了这方天地之中……
“是你啊,小尘子……”
她轻声唤着。
这一句小尘子,仿佛跨越了数十年的光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如同走马观花般,这短暂而又精彩的一生,终究是要落幕了。
她所熟知的一切,都在这岁月长河中,不断的凋零老去,腐朽成尘,此时蓦然回首,那个少年却是依旧……
女帝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却是已经没有了力气。
最终她在那万丈阳光的包裹之下,慢慢闭上了眼睛,沉眠在了温暖如春的光辉里。
苏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从她的眼中,苏尘看到了震惊、疑惑、艳羡,最后剩下的,却是寂寞。
女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走完了生命中的最后光阴。
苏尘用神念封锁四方,发现她魂魄离体的瞬间,动用法力,悟道蒲团光芒闪烁,将关于这最后一段的记忆画面,彻底抹去了。
这样,即便是女帝的魂魄进入冥冥之中的阴司轮回,也不会记得关于自己容颜不变的事。
随即,苏尘散去周围的法力封锁,口中默诵往生经文,也算是为女帝做最后的送别。
做完这些之后,这才起身离去。
隐伏在暗处的十二影卫目送其离去,并未敢阻拦。
……
凤仪十七年,深秋。
显祖孝庄皇帝驾崩,享年五十,天下同悲戚,朝野震动,万民哀悼。
这些年来,女帝励精图治,强国富民,虽是女流之身,但无数百姓因其受惠,无数平民学子因此得以一展抱负,因而在民间威望极高。
女帝驾崩之日,帝都内外一片茫茫素白,京中子民不需官府严令,自发为女帝披麻戴孝,家家挂白,户户哀声。
严冬未至,帝都已是大雪覆盖。
同月。
作为皇族嫡系唯一血脉的锦皇子,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之下,顺利称帝。
改年元光。
在苏尘的关注之下,这一次皇权更迭,比想象之中更加顺利,几乎没有任何争议和波澜。
这是因为,锦皇子是如今唯一的正统,也早有监国经验,之前处理行刺世子的事,展现出了极强的决断能力,已经赢得了文武百官的认可。
另外,更是因为南方大军对峙,楚国如今时局危亡,朝廷内部更不能引发任何动荡,女帝驾崩,必须新君立刻继位,才能稳住前线军心。
锦帝显然也很清楚现在的情况。
所以在登基之后,只能暂缓为先帝发丧,第一时间以新君的名义,下旨犒赏前线三军,并发出布告,安抚南宁王和南方诸多军镇,且不管这个安抚有没有效,至少仁君姿态要摆出来。
很快。
女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前线。
大军震动,军心不稳。
南方大军则是蠢蠢欲动,不少人趁机向南宁王进言,趁此时机,挥军北上,夺取大位。
好在,锦帝的犒赏安抚圣旨也在第一时间抵达。
暂时稳定了东西北三镇军心,也让南方诸镇其他藩王军队,有些迟疑,毕竟新皇开出来的条件,确实不错。
一时间,局势似乎勉强稳定住了。
但谁都知道,这个稳定很快就会被打破,因为马上入冬,百万大军驻扎对峙,每天消耗的钱粮都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这场战斗,不管结局如何,已是箭在弦上了。
这么对峙下去,不仅会拖垮双方,也会让北凉和南蛮找到机会,趁机发兵,那时候大楚便是腹背皆敌了。
时值如此多事之秋,锦帝自是不敢怠慢分毫。
自从登基后,便日夜留在乾坤殿中,一边处理国内政务,一边和文武大臣商议如何妥善解决南方争端。
每每睡觉,也不过两三个时辰。
这样下去,苏尘真怕他会步了女帝的后尘。
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通过入梦的方式去指点。
一来是因为锦帝精神太过紧绷,这种情况下入梦容易出现问题,二来则是因为现在的局势,也不是他说两句就能解决的。
最重要的是,锦皇子和女帝不同。
他天生聪慧,但成年后,却有些过于多疑。
即便自己以黑袍老祖的身份出面,估计锦皇子也不会信任。
为了避免弄巧成拙,苏尘还得自己亲自出面。
比起一个神秘莫测的黑袍老祖,锦帝显然更愿意相信看着自己长大的苏公公。
于是,在其登基后的第五日,苏尘离开了葵苑,带上一些锦帝喜欢的糕点,朝乾坤殿而去。
或许是因为女帝临终前,有过吩咐,当苏尘拿出葵苑腰牌后,竟然畅通无阻。
很快,苏尘便来到了殿前,也感知到了隐伏暗处十二影卫,看来女帝已经将这股力量,传承给了锦皇子。
“苏公公,陛下有请。”
御侍太监在通禀之后,恭恭敬敬地走了出来,将苏尘迎了进去。
虽然以品级来说,他的地位要比苏尘高得多。
但谁都知道,锦帝几乎是在葵苑长大的,对于葵苑情谊深厚,先帝又曾下令葵苑独享特权,因此宫内之人,自是不敢有人开罪他这位葵苑主事。
“苏公公,你怎么来了?”
锦帝此时正坐在桌桉前翻阅着前线的奏报,看到苏尘走进来,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苏尘上前行礼拜见,锦帝则是赶忙起身,道:“苏公公你是我的良师益友,咱们之间,无需这么多礼数。”
“陛下抬爱了。不过您如今已是九五至尊,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总不能让人说咱家恃宠生骄。”
苏尘笑了笑。
随即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慢慢取出里面的糕点吃食,道:“国事纵然繁忙,陛下也要注意身体才行。”
“哎,如今时局艰难,南方稍不注意就是大乱,朕哪里吃得下。本来还打算去抽空去葵苑,感谢你之前的指点,可惜一直没有时间……”
锦帝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没有拂苏尘的面子,起身走了过来,坐在旁边,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这种杏仁糕,宫里是很少做的,因为杏仁苦,宫中贵人大多不喜欢。
但锦帝很爱吃。
小时候,苏尘就经常让人从宫外买来,趁着他读书的时候,偷偷送去几块。
“苏公公,这做杏仁糕的店家,是不是换人了?朕怎么吃着,觉得味道有些不一样?”
“这是迎风楼的杏仁糕,几十年的老字号了,虽然老板年事已高,不过还是亲自抄持。杏仁糕的味道没变,是陛下你有心事啊……”
听他这么一说,锦帝也是叹了口气。
不得不放下了手里糕点,神色有些忧虑地道:“本来这些话,不该与旁人说,但苏公公你不一样。朕也跟你说句心里话,这皇位,不好坐啊……”
这种话,苏尘当然不会去接。
好在锦帝也仅仅只是感慨一句,随即他扭头望向苏尘。
这位苏公公,才学无双,更是深不可测。
每当自己遇到麻烦时,他都能有办法解决。
或许如今这个危局,也可向他求教一二?
想到这里,锦帝开口道:“苏公公向来喜好清静,在朕的印象里,你连葵苑都很少出,这乾坤殿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吧?能让你破例来此,怕不是专门给朕送点吃食这么简单。”
这小子,的确很聪明。
苏尘闻言笑了笑,但并未对南方局势发表任何的意见,这种情况下,什么高谈阔论都没有用了。
“陛下可还记得,咱家曾答应过你,要在你成年后送你一只鸟。可惜这些年也没碰到过合适的,眼看着您如今已登基,咱家总不能食言而肥,今夜也算来履行承诺吧。”
说着,他伸手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锦盒,递了过去。
“你专门跑一趟,是为给朕送鸟?不过这盒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装下活物啊!”
锦帝不解,伸手想要打开,但却被苏尘阻止了。
“现在还开不得。陛下可选一亲信,日夜兼程,将此物送到南方,于两军阵前,开启此盒,自会有神鸟相助,南方之危,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