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朕……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
听了方林的提议,老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有些自责道。
旋即又满脸怒意地望向左右二相:“你们两个混账,朕不去走走,你们就不能出去走走?!”
随后又望向宗元,“还有你!各地的奉天司,都是摆设不成?这些你难道都不知?!”
宗元苦着脸道:“臣知罪……各地奉天司其实有过禀报,表示一些地方门阀士族过于跋扈,鱼肉乡里,但臣总是想着奉天司以斩妖除魔为主,这些地方事务,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说着,他狠狠瞪了左右二相一眼,道,“不过臣亦将此事反馈给了二相,以为他们会酌情处置,谁知你们两个老东西竟然也没处置?”
蔡相当即道:“怎么没有处置?关于此事,至少老夫便曾严厉出手,惩处了不少官员,而后又重新调度官员前往事发地赴任,之后得到的禀告皆是一切如常,即便偶有事端,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万万没想到,这些官员去了当地,便立即与当地门阀士族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当真该死!”
说着,李相也有些委屈地望向老皇帝,道:“陛下,老臣出身寒门,岂会不知底层百姓艰辛,又岂会包庇……要说处置,臣对一些官员的处置比蔡相只多不少,可实在没想到,这些门阀士族竟然这般大胆……”
“如今看来,恐怕每一个官员前往那些门阀士族势力范围之内的官员,都会被威逼利诱,沆瀣一气,以至于在他们层层隐瞒之下,朝廷对各地的实情最多只能知晓十之一二,甚至毫不知情,还当他们只是稍稍跋扈了一些……若是早知如此,臣哪怕拼了命,亦会与这些人斗到底!”
一旁,方林听得点头,开口道:“这么说来,奉天司各地分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恐怕也不是少数,宽容度过于大了一些……甚至乎,不排除一些分部亦被那些门阀士族或多或少打点过了。”
“有必要组织一次奉天司内部的全面纠察了。”宗元表示同意,“一些分部,恐怕也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简单,作为监察机构,说不定被当地势力喂得满嘴流油,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着,他望向方林,“此事你要尽快去办。”
“行,交给我。”方林点头。
自上次老皇帝吩咐过后,奉天司便彻底算是交给了他,虽然没有明文任命,但宗元却是已经正式卸任了,不过卸任归卸任,却并不代表他这个老上司不能吩咐方林做事。
“行了行了,都不要说了,也莫要推卸责任,朕也好,你们也罢,全都难辞其咎!”老皇帝终于开口,“不过亡羊补牢尚不算晚,既然发现了此事,便要立即纠错!”
“没想到又牵扯出了这般严重的贪腐问题……枉朕还以为踏入真圣后,大周可立即腾飞,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内部贪腐竟如此严重!”
“这些门阀士族,充当大周基石,帮助朝廷稳固江山不假,可同样也是一块块烧红的烙铁,正不断灼烧着大周根基,绝不能再任由他们这般下去!”
“他们会毁了朕的大周!”
说着,他沉吟片刻,再度开口道:“不过太子与方林说得也不无道理,明日,朕便先拿这三家开刀,正好威慑其余各家,太子再予以配合,进一步逼迫各家出钱出人,削减其势,待此事过后,朕一个一个找他们清算!”
“父皇放心,有您这话,儿臣心里便有数了。”周睿笑着点头道。
他堂堂太子,对付这些门阀士族,之所以要这么麻烦,又哄又骗,还不是因为不确定老皇帝的态度到底如何,所以在分寸上面还是稍微有些谨慎的,以免玩过了,各家真要闹起来,老皇帝来个各打五十大板,那就亏大了。
现在老皇帝的态度可以说已经极为明确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各家等着哭吧!
反正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包括他母妃背后的阮南陈氏,说难听点亦是一丘之貉,不过为免让人觉得他这个太子太过凉薄,六亲不认,该下手下手,但是该留情也还是要留情的。
这是小事,到时候再说,大方向的基调反正是确定了。
一夜无话。
次日早朝,老皇帝同样是一如既然的板着脸。
对此,众朝臣们经过这些天的适应,倒也确实有些适应了。
一个个低着头,一副如丧考妣之色,不敢说话,只期望今日朝堂能结束得快一些,即便不结束,也莫要被陛下注意到。
左右二相亦是如此,在朝臣们看来,他们仍是“戴罪之身”,陛下仍恼着他们,是以哪怕在陛下上朝之前,朝臣们也都不敢像往常那般靠近,攀谈奉承。
当然,朝臣们也都知道,这几位的地位毕竟在那,陛下恼归恼,过一阵子怕也就过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动他们的。
是以,虽说没人敢靠近攀谈,却也没人敢不敬。
“昨日,户部发了大财。”
忽然,老皇帝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下方众人的脸色纷纷出现了变化。
门阀士族出钱出人,以及归还三成田亩权的事情,虽说只是周潼和太子单独沟通,但显然不是秘密,至少有资格进入这太和殿的官员,无一不知。
而这些官员之中,起码有一半以上,都为此作出了贡献,他们的身后,正是大周朝境内,大大小小的门阀士族。
有些是古老的家族,由家族助其踏入朝堂,有些则是新兴的家族,正是因为有人踏入了朝堂,这才连带着整个家族都得到了振兴。
这些人从昨晚便开始了紧张的等待,直至现在,陛下竟直接在朝堂上提及此事,且望其神情,似乎颇为喜意,不由纷纷松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抹喜色。
户部尚书胡云踏前一步,笑呵呵道:“是的,陛下,昨日户部共计接收各家捐赠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一百万两!”
老皇帝点头:“嗯,不错,这些……都是捐赠,并未附带条件?”
胡云恭敬回答:“回陛下,并未附带任何条件,各家皆表示支持朝堂,义不容辞。”
老皇帝再度点头,露出笑容,同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好一个义不容辞,各家,真有钱啊……”
“小六,你出了多少?”
周潼正欣喜地望向太子,忽然听到老皇帝点名,当即一愣,不敢怠慢,立即踏出一步,肃穆道:“回皇兄,您是知道的,相比起那些大户,臣弟可没有多少积蓄,不过为了支持朝廷,哪怕节衣缩食,亦东拼西凑,挤出了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不少了,你有心了。”老皇帝点头,听得周潼喜不自胜。
看来,太子昨晚的劝说成功了?
老皇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望向站在人群里的兵部尚书仲山。
“朕还听说,兵部那边,昨日也是大丰收?”
兵部尚书仲山闻言,亦立即踏出一步,回道:“是的,陛下,各地来报,昨日足足有五十万人主动参军,现已全部被臣组织了起来,分散至各路大军进行新兵训练。”
“待新兵训练结束,便由各自大军分派,重新组织一支百万大军,前往前线,将早已疲惫不堪的前线大军替换回来休整。”
“哦?新兵刚刚训练结束,便让他们前往战场?”老皇帝故作疑惑道。
仲山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些新兵亦是各大世家大族之青年才俊,素质远超普通军士,有的甚至在参军之前,便已是黄级甚至玄级武者,哪怕不进行一整套新兵训练,只集训几日,便能立即堪当大用。”
“原来如此,甚好……朝廷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各家能这般配合支持,朕十分欣慰。”老皇帝再度点头。
正当众朝臣纷纷欣喜于今日陛下之和颜悦色时,有人发现了不对。
因为陛下脸上的笑意正迅速收敛,不仅重新板了起来,而且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千万两银,百万两金,还有五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全部备齐……当真是好大的财力,好大的手笔!”
“便是朕亲自出手,怕是也不过如此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色变,周潼则更是惊异地望向太子,眼神似乎在问:到底什么情况,太子昨晚,到底有没有说服陛下收回成命?
对他的目光,周睿倒也没有回避,给他回了一个眼神。
很可惜,这并不是周潼所期望的眼神。
看到太子眼里的无奈与歉意,周潼心头一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上方,老皇帝继续开口了。
“朕不禁想问诸位一个问题。”
“之前,朕三番五次开口,明里暗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请各家出人出力,帮助朝廷渡过难关,为何那几次,效果却是不尽人意?”
“朕记得,那几次,各家似乎都跟朕诉了苦,抱了怨,朕也十分理解,知道各家有各家的困难,便就此作罢,不再提及。”
“这一次,怎么动作便这般迅速,怎么便没有苦楚了呢?”
“朕要收回田亩权了,要动尔等的利益了,便一夜之间,兵强马壮,财大气粗了?”
“这般说来……合着,尔等之前都是在欺君?”
“尔等……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声暴喝,全场死寂,一张张苍白的面孔,以及一个个明显弯下去的嵴背,显得整个太和殿那般怪异。
“居然敢跟朕谈起条件来了?”
“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陛下,臣有事启奏。”忽然,宗元踏前一步,来到中央,跪了下来。
“说。”
“陛下,臣要弹劾都指挥同知吕龙,按察使陈敬康,布政司参议顾平,以及这三人身后的临川吕家,湾南陈家及津港顾家。”
“继续说。”
“启禀陛下,经奉天司查实,此三人包庇纵容其身后家族,在当地贪污受贿,以权谋私,草管人命,视朝廷律法如无物,可谓无法无天!”
“按律,此三人当立即革职查办,其身后家族之所有成员,亦当立即捉拿问罪!”
“竟有此事?”老皇帝演技极好,震怒不已,当即伸手,“将奏折呈上来!不,给朕读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读!”
“是。”宗元自然不会拒绝,当即便将三本密奏中所载之事,当众宣读了起来。
谁知,刚读了没几句,都指挥使同知吕龙便忍不住了,跪倒在地,大呼冤枉,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乃是家族中人背着他干的……总之就是,他有失察之责,但并无包庇之罪。
同样的,其他二人亦纷纷跪倒在地,大呼冤枉,与他的说辞如出一辙。
“呵,仅有失察之责,并无包庇之罪?简直笑话!”老皇帝还没开口,宗元便厉喝了起来,“且不说你是否参与眼下还不得而知,即便当真没有参与,若非仗着有你这个都指挥使同知,你那临川吕家,凭什么能这般横行霸道,凭什么敢这般无法无天?“
“若非有你这位吕大人作为震慑,那临川知府,还有当地府衙一应人等,又如何敢接受你吕家的好处,帮着吕家欺上瞒下,掩盖罪恶?!”
“甚至乎,因为你这位吕大人在朝中的地位,竟连当地的奉天司分部,都接受了你吕家不少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小报,小事不报,此番当地所有青衣已被本座尽皆捉拿问罪,严刑拷问之下,吐露出了实情!”
“你却敢说此事与你无关,你只是失察?你哪来的脸面说与你无关!”
宗元宛若一个暴怒的老狮,咆孝不已,震动朝堂,让每一个人都心底发寒,更有不少官员眼神闪烁中带着畏惧,藏在衣袖里的手也是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这样也算的话,自己等人……恐怕每一个都有问题!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事情麻烦了……陛下本就对门阀士族不满,甚至连欺君之罪都说出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此事,陛下对门阀士族岂不是更加反感了?甚至全面清查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