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
依旧是御书房。
将孔郁等恒国使者安顿好后,内阁再度开启会议。
与之前不同,除了太子周睿,包括老皇帝在内,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带着喜色。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恒帝终于妥协了!
这太好了!
一旦匀了国运,大周皇帝从伪圣踏入真圣,便完成了大周朝前所未有之壮举,这比普通的开疆扩土要伟大太多了!
一旦大周皇帝踏入真圣,便意味着大周在积弱这么多年后,终于真正踏入顶级强国之列,拥有了可以直面楚晋恒三国的底气,亦拥有了真正实打实可以与三国角力的实力!
大周,终于可以摆脱那种每日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这一切,坦白讲,十成当中,起码有八成要归功于方林。
不是因为这一次“反叛”,而是有关匀国运之事从始至终便是由他提出,且慢慢谋划,一步一个脚印,乃至最终彻底功成。
待将来海晏河清,大周在诸国战乱中成功存活下来之后,将此事昭告天下,方林必定能够青史留名,且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这一件事情,从今往后,哪怕方林什么都不干,只要不造反谋逆,足以躺在功劳簿上,在大周横行无忌,肆意撒欢,若是要上天,老皇帝说不定还会乐呵呵给他架个云梯。
只是可惜,这个恒帝实在气人,答应匀国运的附加条件居然是严惩方林。
既然这附加条件这般刁钻且准确,说明他也不蠢,可是不蠢,明知方林叛逆的内情,为何又偏偏要将矛头指向方林。
卖个好都不会卖,非要给人添堵!
“这个恒帝,当真小家子气,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非要让朕不痛快!”
想到这里,老皇帝就是一阵烦躁。
恒帝答应匀国运,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这附加的条件却是让他非常为难。
当然,相比起之前设想的,别闹到最后当真要诛了方林的结果,这无疑要好上太多了,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另外,无论如何,方林这次的‘反叛’闹得天下皆知,也确实要作出相应惩戒,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只是这里的“严惩”,究竟该如何处理,才能既不真正伤害到方林,同时又让恒帝满意,还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老皇帝思量再三,想不出个好的办法,开口询问道:“诸位说说吧,这个‘严惩’,分寸如何,尺度又如何把握?”
“太子,你以为如何?”
周睿面色有些不好看,摇头道:“父皇,儿臣想先听听诸位大人的高见。”
“那好,蔡卿,你先说说你之想法。”
“是,陛下。”蔡相行了一礼,开口道,“首先,臣以为,这恒帝提出的条件并非是处死方林,而是只要求严惩,想来其定然看出了其中道道,还是有些分寸的。”
老皇帝挥手打断,“这一点,他若是都看不出,朕这些年岂会被他欺压得这般凄惨?便是他看不出,他恒国文武百官难道是吃干饭的?”
蔡相笑道:“陛下说笑了,我大周之所以被恒国欺压这么些年,非您之过,而是千年积累的国力不如对方罢了,若两国国力等同,恒国想来早已是陛下的囊中之物。”
这一马屁让老皇帝很是受用,不过还是摆手道:“行了行了,莫要闲扯,继续说正事。”
“是。”蔡相点头,沉吟道,“方林确乃大才,此事一成,他是首功,不过想来他也不是为了功劳,而是为了我大周基业,同样,他恐怕心知肚明,这次反叛,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短期内自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明知如此,执意为之,臣赞叹弗如,敬佩不已。”
一旁,宗元听出了不对,皱眉道:“蔡相的意思,难道是要成全他的忠义?”
“宗某一介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宗某知晓,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大周,为了陛下,什么叫他心知肚明,自己不会有好下场?”
“他心知肚明了,你便可以为了利益,放弃他了?”
“简直混账!你还有没有良心?!”
宗元咆孝之余,一旁的太子周睿,面色也阴郁了几分,眼里闪烁着危险的气息,似有似无地盯在了蔡相身上。
对面,蔡相被他噼头盖脸一顿骂,气得直跳脚,反击道:“……你这老匹夫,老夫说完了吗你就急着大放厥词!”
“方林这小子老夫亦欣赏得紧,岂会如你所说的那般放弃!”
“那你这话里话外说了一大通,究竟是何意?”宗元冷哼道。
“当真是莽夫!罢了,臣也不多说了,臣的提议是,朝廷不妨先做个样子,对方林的惩戒稍重些,将恒帝先湖弄过去。”
“待恒帝匀出国运之后,朝廷再在暗中,或者以后慢慢补偿方林便是。”
“反正这小子还年轻,二十来岁的年龄甚至称得上是年幼,压一压,未尝不是好事。”
“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早说啊。”宗元再度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你这无礼的莽夫,也要给机会老夫说完啊!”
“谁让你先是一大通废话,不说正题。”
“……”蔡相气得不行,不想跟他吵,干脆道,“罢了罢了,你且说说你的看法便是。”
“与你一样。”宗元翻了个白眼,“你若早说结论,不就没事了。”
“李爱卿呢?你以为如何?”老皇帝又望向李相。
李相点头道:“陛下,臣亦觉得,若恒帝想要处死方林,那定然万万不可,可若仅是惩戒,眼下为了国运,不妨先委屈方林一段时日……他也确实还年轻,待日后有机会了,完全可以下诏平反,重新启用。”
“说得在理,可是难道便没有一个人想过,要问问方林的想法么?”听了众人差不多一致的意见,周睿终于忍不住了,望向老皇帝,开口道,“父皇,您也认同蔡相的提议?”
“早便让你说,你非不说。”老皇帝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儿臣想先请教父皇,是否也认同蔡相的提议?”周睿坚持道。
“朕……其实是认同的。”老皇帝想了想,最终点头道:“处置方林,朕其实倒不是为了国运,至少不完全是为了国运,而是这块烂摊子确实要收拾。”
“不管方林动机如何,从他拿出兵符抗旨开始,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
“恒国抗议,朝廷下诏,削其官职,擒其亲卷,这台戏已经唱起来了,便不是轻易可收场的了,想要让方林无伤退台,几乎不可能。”
“除非朝廷,除非朕亲自站出来替方林背书,将相关谋划和盘托出,方能保全于他,甚至于可让他万古流芳!”
“这一点,放心,朕会去做,也一定会去做,但,并非现在。”
“如今北域动荡,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大周还要继续谨慎前行,并非哄骗了恒国匀出国运便再无顾忌的,一旦替方林平反,周恒早就联盟的秘密自然便瞒不住了。”
周睿忍不住道:“其实已经瞒不住了,自方林的事情昭告天下后,至少在大周,周恒联盟早就不是秘密了。”
蔡相也点头道:“确实。”
老皇帝摇头:“这并非重点,重点是,一旦我大周逼迫恒国匀国运之事曝光,那一直予以配合,且配合时机极为恰到好处的冥国,便亦可能要瞒不住了!”
“虽说现在大周封闭,那些他国暗探被冥国截断,但,万一呢?朕不敢赌。”
“一旦被楚晋两国知晓这一切,恐将促进两国迅速联合,逐鹿北域!”
“是以,虽然朕也非常不愿,但方林的这个委屈,算是受定了。”
“短时间内,朕无法替他平反,不仅如此,为了平息这次事端,朕也必须假戏真做,对他进行一定惩处。”
“陛下说得对。”宗元又开口道,“奉天司近日一直在探查民情,自朝廷昭告天下之后,经过这些天的传播与发酵,哪怕不少官员还有不少犹疑,但百姓毕竟丝毫不知内情,方林在民间的名声可以说已然坏了,成了叛逆,被万人声讨……百姓们如今都在等着朝廷接下来的处置。”
说到这里,宗元顿了顿,叹息道,“是以,哪怕恒帝没有附加条件,其实臣亦准备提议陛下,方林暂时不能平反,否则百姓一旦知道自己被骗,乃是朝廷做的一场把戏……可能短时间内无妨,毕竟这是一件好事,但长久来看,朝廷的信誉恐怕便要大打折扣了。”
“若下次再有类似事情发生,百姓们也许便不会这般轻易相信朝廷了。”
宗元的话,让周睿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
以他的时代局限性,能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宗元这老小子一直在藏拙,他哪里像是蔡相口中的莽夫。
哪个莽夫能悟出“政府公信力不能轻易折损”这个道理?
御书房内,众人沉默了片刻,老皇帝再度开口道:“按照朕原先的想法,只要恒帝服软,便让方林交出兵权,回京请罪,朕自然不会当真惩处他,最多不过削去官职罢了,也是让他休息一段时日,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过段时间,或者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随时可以重新启用。”
“可现在恒帝附加了严厉惩处的条件,只怕便不是这么轻易能湖弄过去的了……诸位都说说,朕该如何处置……”
“父皇,儿臣坚持认为,方林不能惩处。”周睿见说着说着,事情已经定性了,接下来谈得已经是具体惩处细节了,当即忍不住开口道。
老皇帝皱眉道:“太子,朕知你与方林交好,朕又何尝不欣赏他,不过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莫要意气用事。”
“注意你的身份,所有人都可以意气用事,唯独你不可以。”
这句话,说得其实有些重了,这是在点他了。
你身为太子,这般意气用事,他日,朕如何放心将江山交给你?
“父皇,儿臣并非意气用事。”周睿摇头道,“儿臣是与方林交好,不过若此事当真毫无斡旋余地,他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可儿臣认为,此事从根子上便错了。”
说着,他望向老皇帝,眼神有些古怪:“为何,包括父皇在内,你们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答应恒帝的这个条件?”
“明明一直是我方占尽优势,逼得他不得不服软,为何他服软了,我们反而要低头了?”
“难道就没有人想过,这也许仅是恒帝不痛快之下发泄的一点怨气,我方答应更好,不答应或者敷衍以对,难道他便能反悔,不匀这国运了?”
“为何你们竟当真讨论起了该如何惩处方林,不是应该便如父皇之前所设想的那样,将方林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现在应该讨论的,明明应该是如何敷衍恒帝,亦或是断然拒绝,展示我大周的强硬。”
“太子殿下,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蔡相再度开口。
“蔡相请讲。”
“老臣只是觉得,这恒帝好不容易服软了,还是莫要节外生枝得好,也不是要处死方林,仅是惩处他,给恒帝乃至大周上下一个交待而已。”
“蔡相说得没错。”周睿闻言,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凭什么?”
“这么说吧,若恒帝与父皇交手,蔡相冒死救了父皇,而后恒帝提出,严惩蔡相,便就此休战,蔡相觉得如何?”
蔡相当即道:“老臣愿为陛下赴死。”
“蔡相高义!”周睿鼓掌,又道,“可蔡相心里当真不觉得冤枉吗?当真没有一点委屈吗?”
说着,他望向老皇帝,“而父皇,您会如何决断?”
老皇帝摇头:“朕自不可能答应这等无礼要求。”
“父皇英明!”
周睿笑了笑,随后毫不客气道,“那么,到了方林身上,为何您便又答应了?”
“是不是方林主动‘反叛’,便意味着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便意味着朝廷可以心安理得让他受委屈了?乃至于意味着,父皇便可以这般负他了?”
“儿臣只表明儿臣的想法,儿臣不愿低头,儿臣更不愿让如此忠义之臣受半点委屈!”
“儿臣冒犯,请父皇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