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林看得很透。
老皇帝没有主动派他去前线,这一点,他确实有些感动,也能感知到老皇帝对自己的爱护之意。
前线确实缺一个他这样的人。
所以,不管老皇帝是不是在等他主动开口,至少老皇帝没开口,便已经很到位了。
自古帝王无情,能这般爱护,甚至已经算得上是偏爱了,这已经很难得了。
但这前线,他还真非去不可。
不然,他真的没法放心。
过去已逝不可追,他跟老头子周睿的现在,将来,一切都是跟大周这个国家绑定的,所以这真的不只是皇家的事,不只是朝廷的事,也是他们父子二人的事!
大周,绝对不能出问题!
是以,这跟忠君爱国没有半毛钱关系,自己的事情,自己当然要负责,为之奋斗,不惜犯险。
“不是,事情有这么严重么?”
“不就是跟恒国起了摩擦,我大周想要强硬一回,与恒国掰掰腕子么?”
“即便输了,最多最多,割地赔款……还能如何?”
“怎么,怎么你都说到亡国的份上了?!”
听了方林的话,方鸿更加迷惑了。
关于这件事,他跟普通百姓所知一样,甚至绝大部分朝臣所知,也仅限于此,涉及到楚晋的部分乃是绝密,目前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不然万一若是泄了密,那就麻烦大了。
是以,方鸿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怎么牧之会认为,这战争一打,就非得是鱼死网破,只能活一个的结局?
不至于吧!
方林摇头,没有解释太多:“其中内情,你有所不知,事情远比你想得复杂,你只需知晓,我大周这次很危险,一个不慎,亡国不是危言耸听。”
“所以,不管是于公于私,于国家还是于个人,我都得去。”
方鸿闻言,面色变得凝重,脑筋快速运转。
半晌,他迟疑地开口:“我一直在奇怪一件事情。”
“根据司里的库房记录,最近几个月,朝廷给司里下发了一大批物资,兵刃、铠甲甚至钱财,数量庞大,足足是过去三年的总和。”
“注意到这个蹊跷事之后,我专门查了查,发现出现异常的时间是从之前我国与恒国在边境发生摩擦后不久开始的。”
“我觉得很奇怪,边境摩擦,而后不久江北生乱,再到之后的万妖攻恒,所有物资,明明应该支援前线,为何要下发给我奉天司,而且还是这般数量庞大的物资……明明,这段时间,我奉天司对于这些事情并未出力。”
“关键是,这批物资是从哪冒出来的?所有物资加起来算,怕是能抵得上某个富庶省份一年的税收总和了,朝廷这是从哪里挤出来的物资?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还奇怪,在这些物资来得蹊跷的同时,朝廷的动作是不是太过激进了?恒国,我们已经忍了几十年了,为何,突然便对恒国强硬了起来,甚至这次竟然主动开战?而前段时间,又是一批数量巨大的物资,被送到了司里的库房……”
“试想,连我奉天司都收到了这般数量的物资,那前线的军队收到的物资,又该是怎样一个恐怖的数量……我大周,这是天上掉钱下来了么?”
“牧之,你告诉我,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对面,方林从他说到物资开始,目光便一直紧盯着他,眼神里有意外,也有赞赏,见他说到最后还要问自己,方林叹息道,“还问我作甚,你心里已经有答桉了,不是么?”
“我只是不敢置信,想要确认一番……”方鸿一直攥着笔的手有些颤抖,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试探道,“是利诱,还是利诱加威逼?是……楚,还是晋?”
“啪啪啪……”方林忍不住鼓掌了。
他一直都没有低估过这个堂兄,但,还是有些低估他了。
他居然凭着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凑出了正确答桉!
虽然副指挥使副手的身份给了他极大的便利,也足以说明他的聪明才智。
“鸿志,若不是这次实在心里没底,不敢保证你的安全,我都想带你一起去前线了。”
“鸿志,你着实惊到我了。”方林用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的表情,赞叹道。
“这么说,我猜对了?”方鸿得到了答桉,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追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是楚,还是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林自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回答道:“明面上是晋,但实际上,也许是楚晋。”
“麻烦大了……”方鸿面色发白,望向方林,“既然是楚晋,那这仗不打不行,可,打也不行啊……唇亡齿寒,与虎谋皮,我不信你跟陛下不懂这个危险。”
方林笑着点头:“当然明白,亦有应对,只是大事未成之前,一切都不好说。”
他摆手道,“行了,这事复杂得很,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你只需知晓,我们也不是傻子。”
方鸿点了点头,他也是有分寸的,得到答桉后,便没有再追问。
他还是相信朝廷和这位堂弟的,也并不认为,自己的才智比这位堂弟高明,提醒一句足矣。
他最后道:“千万,一切小心。”
“放心,我有分寸。”方林点头,也提醒了一句,“此事,你就知道就行了,莫要跟任何人说。”
“省得。”
没有再多耽搁,方林很快离开了奉天司。
本来也只是过来转转,顺便将天材地宝给范仲他们,没想到被方鸿拖着说了这么半天。
不过方林还是挺高兴的,这个方鸿,简直是个宝藏男孩,的确值得栽培,以他的才智,哪怕没有自己的出现,亦能起来。
让他多接触和经历一些事情,不是坏事,越是经历得多,将来越堪大用。
推己及人,他总算能体会到一些老皇帝看自己时的心境了,想必便如自己看方鸿一样,见猎心喜,爱才惜才,想着日后重用,为自己分忧。
唯一不同的是,方鸿是自己的自家人,而自己则不是老皇帝的自家人……哪怕在得到老皇帝欣赏的情况下,范离的那层关系,也只能让自己得到一个重用的机会,至于真正重用……怪不得,老皇帝那段时间急着给自己介绍各种公主郡主呢!
懂了……
这么看来,不开玩笑的说,念薇那丫头能这么快被老皇帝接纳并封为郡主,根子也许还真在自己这里?
方林如是想着,面色变得古怪了起来,同时也有些小得意。
能让皇帝这般费心思拉拢,哥们可以了。
同时他也有些暗暗发笑,越是跟老皇帝接触,他越是发现,皇帝其实也是人,没那么高大上,也有小心思,而且还不少,也自私,长公主干得那事,虽然没最终造成严重后果,但人命也出了不少,换别人早就杀到祖宗十八代去了,自己女儿则大事化小,黑不提白不提了,反而重归于好了你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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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么回事儿,别的皇帝他没接触过,不清楚,至少大周的这个老皇帝,只要摸清了他的套路,相处还是很容易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那是对普通朝臣,真正的能臣,能将虎变成猫,嗯,这个说法过分了一些,但是给这老虎的嘴里塞上一团棉花,让他咬不了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方林则都不是,他是将自己也变成了老虎崽子,混进了虎窝,这玩得就更加高级了一些。
言归正传。
回家之后,自然又免不了家族聚餐,这已经快要形成惯例了,也因为方林情况特殊,经常离京,导致长时间见不到人,也就形成了每次回来,四家人都要聚上一聚的习惯。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不是说说而已的,不过也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时间来适应。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淀之后,方家人总算适应了过来,真的从原本京都的一个普通家族,变成了如今的名门望族。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说得便是如今的方家。
不仅是方林一家,大伯、二伯、四叔,他们三家人一样跟着鱼跃龙门。
不过让方林欣慰的是,方家人的品性都还是不错的,也可能因为发达的时间尚短,还没有染上那些恶习,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没有那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是以,在家里,方林不是什么内阁成员,也不是什么副指挥使大人,仅仅只是老三家的儿子,姿态放得很低,再次惹得长辈们赞许有加,同辈们怒目而视。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聚会,多了一人。
方龙带着即将过门的媳妇一起来了,正是上次说得那个,与他同在教育署的女子,方林记得,还是某个朝臣的女儿。
这次见了真人,长相确实不错,身材窈窕,说话也轻声细语,柔柔弱弱,难怪方龙这小子一见倾心,死心塌地。
不仅人长得不错,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很是得体,简单接触了一番后,方林倒是颇为满意。
若一切不是伪装,而是真是如此,对于这桩婚事,他是没有意见的。
当然了,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此女便是伪装,也得伪装一辈子下去,那么,是不是伪装,其实也就不重要了,方龙开心就好。
相比起方鸿,方龙的才智确实平庸了一些,方林没有想过刻意提拔,但作为自家兄弟,肯定也不会让他混得不好就是了,此女若是本分,该有的她一样不会少。
方林没有饮酒,聚会过后,将所有人都留了下来,将天材地宝分发了下去。
所有家里人,人手一颗异果,包括方龙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亦给了一颗,算是他这个叔叔的见面礼。
毫无疑问,片刻后,所有人都成了武者,而且还是地级以上武者。
“兄,兄长……玉文不知这果子竟是此等珍稀之物,受之有愧!”方龙的媳妇名为陈玉文,异果的效力过后,感知到体内那陌生的力量,第一时间来到方林跟前,躬身行礼。
方林笑着摆手:“无妨,以后便是自家人,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表示表示,弟妹莫要放在心上。”
“牧之,此等珍稀之物,你给我们,陛下知道吗?”几位叔伯是知晓轻重的,回过神来,立马询问道。
方林不准备解释太多,点头道:“放心吧,就是陛下赏赐的,具体鸿志知晓,待会由鸿志与你们慢慢说,我还有事,要入宫一趟。”
“这么晚了还要入宫?”母亲王氏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这刚回来,你不会又要离京了吧?”
周恒即将交战,这是大事,且朝廷并未隐瞒,百姓们全都知道,跟别说方家人了。
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事,顿时紧张道:“不会是去恒国打仗吧?”
方林还没说话,老方率先打断道:“牧之的事,都是朝廷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少管。”
王氏瞪了他一眼,不客气道:“你闭嘴,朝廷大事怎么了,我还是诰命夫人呢。”
“你……”老方的声音当即弱了下去。
是的,儿子是大官,夫人是诰命夫人,他却没有一官半职,说起来,也是有些尴尬的。
“爹,娘,你们别吵了,我就是入宫跟陛下禀告一些事情,跟打仗无关。”方林站出来劝解,当着一大家子的面,也不欲说太多,便只能先湖弄过去,回头再慢慢细说。
而王氏听了他的话,也松了一口气,不再阻拦。
只有一旁的方鸿,默不作声,深深望了他一眼,眼里有着忧虑。
到了今时今日,他已经不希望这个堂弟如何建功立业了,够了,现在只求他能平安,即可。
一方面,兄弟感情一直甚笃,另一方面,方家这一大家子,如今的荣耀与辉煌,尽是因他一人而起,若是没了他,也许很快便又会打回原形。
朝堂也好,江湖也罢,都是很现实的,残酷的。
没了他,方家便没了扛鼎之人。
对此,他痛恨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祈祷,祈祷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