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旦,程家老三程止带着妻子桑舜华回来了,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程少商的二哥程颂和双胞胎哥哥程少宫。
程少商这是第一次见到三叔跟三叔母,只觉得三叔样貌俊秀、文质彬彬,三叔母相貌虽然不算出众,但文雅端庄,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淡雅的气质。
还没等程少商上前见礼,程老夫人已经冲了过去,拉着程止就是一通心肝宝贝的,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这程止少说也有三十来岁了,被母亲当众搞得跟小孩似的,难免也有些尴尬。
萧元漪嘴角一阵抽搐,这程老夫人的偏心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明明程家全族荣耀都是她跟程始在战场上生死搏杀换来的,在程老夫人心目中,也比不上程止的一根手指头。
桑舜华似乎察觉到了萧元漪的尴尬,于是主动上前见礼:“舜华见过姒妇。”
萧元漪对这弟妹印象还是不错的,含笑道:“娣妇不必多礼。”
说着又对程颂、程少宫两兄弟道:“这一路上可有给你们三叔母添麻烦?”
两兄弟还没说话,桑舜华就夸赞道:“一路风雪,还多亏了他们兄弟,我们才平安抵达。”
萧元漪这才满意的点头,随后又将程姎介绍给桑舜华。
一旁的程少商看着这一幕不免有些郁闷,感觉她们才是一家人,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她就像是个外人似的。
就在程少商走神时,萧元漪叫她过去见礼,程少商愣了一下,走到桑舜华面前:“见过三叔母。”
桑舜华见她长相秀美,特别是一双眉目透着灵气,跟她平时见过的那些名门贵族家的小娘完全不一样,觉得很有意思。
“你便是嫋嫋吧,果真的天资绝色,难怪你两位兄长一个劲的夸你呢。”
程颂跟程少宫相视一笑,一副:我们够意思吧,的表情,程少商之前跟他们相处了几年,早就混熟了,冲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
萧元漪看得莫名其妙,板着脸拍了一下程少商:“长辈面前,怎可作怪!”
程少商脸色一下垮了下来,桑舜华笑着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如此拘束了,再说难得临近正旦,孩子们规矩了一年,也是时候松快些了。”
萧元漪瞪了三兄妹一眼:“就怕她们啊,玩野了,这心收不回来。”
程少商暗暗腹诽,这话看似说给三人听,实则是说给她一个人的。
程颂兄弟俩见状悄悄对程少商道:“这次回来我给你带了礼物,保准你喜欢。”
“是嘛,那快走。”程少商眼珠一亮,迫不及待的拉着两个哥哥进屋。
前厅里程老夫人依旧对着老三程止嘘寒问暖,程少商的房间里,程颂兄弟俩则是摆上了他们给妹妹带来的礼物。
“妹妹,你这屋子里怎的如此寒酸?”程颂微微皱眉,他只是听程少商说过在家中受到葛氏欺压,当初还以为程少商年幼有所夸大,现在一看妹妹过得的确委屈。
而且让他们更加想不明白的是,父亲都封侯回来了,怎么还这样委屈妹妹。
程少商摆弄着两位哥哥送来的礼物,努努嘴:“寒酸吗?还好吧,我都习惯了。”
作为双胞胎哥哥,程少宫看不下去了:“妹妹,你这书案也太矮小破旧了些,写字肯定很累吧?大兄有一件不用的书案,我跟二哥也用不上,就还给你好了。”
“那便多谢哥哥了。”程少商也很乐意接受哥哥的关爱。
莲房奉命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去抬书案,结果在半路上却被程姎的贴身丫鬟菖蒲和傅母拦住。
菖蒲强占书案,不肯交于莲房,导致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傅母故意将萧元漪引至此处,让她看到这一幕闹剧,菖蒲趁机假装昏倒,气得萧元漪直接下令将莲房几人抓了起来。
傅母恶人先告状说是程少商惧强而凌弱,嚣张跋扈,纵容抢夺程姎的书案。
萧元漪休了葛氏,对没有父母在身边的程姎有多维护,闻言顿时大怒,叫人将程少商三兄妹叫到前厅问责。
面对萧元漪的质问时,程少宫一再强调是自己送给妹妹,书案尚有刻着四方麒麟首,可以证明所言非虚。傅母眼看情形不对,未等程少商自辩,一口咬定是莲房故意扛着书案向程姎炫耀,其目的是为显摆程少商有两位兄长庇护。
一通闹剧过后,虽然证实了程少商的清白,但萧元漪的态度却让程少商深感悲凉,不由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
萧元漪像是被戳破了要害一般,怒道:“你笑什么?你们兄妹本该相亲相爱,如今闹成这般模样,你觉得很可笑?”
程少商仰起头,毫不掩饰的迎上萧元漪的目光:“母亲难道不觉得好笑吗?明明就是她们挑唆是非,母亲不仅不问责她们,反倒是寻我们的错处,以公平之意来行偏心之举,叫我如何信服?”
萧元漪大怒,一拍桌案:“你敢忤逆?”
桑舜华有些看不下去:“姒妇为何口出如此重言?”
在汉朝孝顺是做人的基本道德底线,也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准则,忤逆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若是有孩子忤逆,父母是可以告到衙门,甚至是皇帝那里。
程老夫人就经常威胁程始要去告他忤逆,实际上这老太太只知道忤逆可以告发,却不知道一旦官员被告忤逆,是要丢官罢爵,一生不得录用的,严重一些甚至会被判刺配充军。
女子若是背上忤逆的罪名,基本一辈子就毁了,也难怪桑舜华只是见了程少商一面,都觉得萧元漪太过分。
实际上话刚出口,萧元漪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说重了,可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程少商已经没有耐心再跟她辩驳了,径直站起身。
“既然母亲觉得姎姎阿姊千好万好,我这个忤逆的不孝女,往后就不劳您费心教导了!”
萧元漪手指一阵颤抖:“你.......你给我站住!”
程少商脚步一顿,转身冷笑道:“还要打我一顿才肯罢休吗?”
桑舜华见状赶紧拉着程少商离开,出了前厅之后,桑舜华拍了拍程少商的手,叹息道。
“你们母女俩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这么要强,谁都不肯让一步。”
程少商感激桑舜华的庇护,深吸一口气对她说道:“她日我若有了女儿,必不会将她抛下,任由她自生自灭。”
桑舜华见她满脸认真,不由含笑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瞎说,哪有未出嫁的闺女说这等话的,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
程少商这才反应过来,心虚的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外人在,松了口气,却丝毫没有害羞的模样。
看得桑舜华忍不住好笑,这丫头还真是有趣得紧。
正旦时节,愉悦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元节,更兼难得太平岁月,四邻无战事,因此都城的宵禁往后推迟两个时辰,民众也得以从容走出家门,街道上变得格外热闹。
这天,程家也阖家出门游玩,最开心的自然要数程少商三兄妹了,在家里拘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能出来透透气了。
程少商穿上桑舜华赠送的狐裘红裙,显得格外明媚。
只是路上程少商见萧元漪在帮程姎选取手势,一副亲密的样子,不由加快了脚步,眼不见为净。
街道两侧楼坊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面贴有谜语,程少商看得目不暇接,却只是看着,这些谜题对于她来说有些太小儿科了。
一直到一座酒楼前,挂满了各色彩灯,上面也贴着灯谜,楼下还有一群人围观,吸引了程少商的驻足。
正当程少商好奇时,就听旁边有人议论。
“这谜题貌似比去年要难上不少啊。”
“那是自然,这些谜题可都是秦家二公子与袁善见袁公子出的题。”
“哦?可是那位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秦二公子?”
“那是自然。”
程少商听到秦浩的名字眼珠一亮,又听身旁的人说道。
“今日这些谜题若是能答到五题以上,就能上三楼与秦公子、袁公子同桌畅饮,所以才吸引了这般多的才子佳人。”
程少商放眼望去,发现来的的确都是年轻男女,其中女性更是占了绝大多数,一些小女娘更是眉目含情。
秦浩之所以弄这么个活动,一方面是替袁善见扬名,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家酒楼是秦家的产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就在程少商打算上酒楼去找秦浩时,却被一名女子撞了一下,女子满脸傲娇,丝毫没有理会程少商,而是对身边的男伴道。
“楼垚,你替我猜中五个灯谜,我便原谅你。”
楼垚看向挂满灯笼的那面墙,一时间有些挠头:“这里的灯谜难度可不小,我怕是只能猜中一两个,而且,你要猜中五个做甚?难道要与那秦二公子跟袁公子同席共饮?别忘了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何昭君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答不出来便自认学识浅薄,我自会找其他人帮我答,你若是这般没用,有何资格做我的夫婿。”
“你.......”楼垚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也只能别过脸去。
程少商刚刚被撞本就不高兴,见这女子竟然如此跋扈,更是看不过眼,忍不住讥讽道。
“说别人学识浅薄,却不知你能答得出来几道题来,今日秦公子设下灯谜邀约,本是一件雅事,却被你搞得乌烟瘴气,简直大煞风景。”
楼垚闻言深以为然的冲程少商拱手道:“这位女公子说得不错,猜谜邀约乃是邀请志同道合之人坐而论道,你又何必掺和。”
何昭君自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狠狠瞪了楼垚一眼,又怒视程少商斥道:“我与未来夫婿讲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论牙尖嘴利,程少商还没输过谁,一副很无辜的模样反驳道:“可我刚刚还听有人说,答不上五道题,就不配做她夫婿的。”
说着又对楼垚道:“这样的新妇你可要小心了。”
何昭君被气得满脸通红,正要上前跟程少商当面“掰头”,却见酒楼掌柜走到跟前,冲着程少商一拱手。
“程四娘子,我家公子请您楼上一叙。”
程少商还来不及抬头,就听身边一阵骚动,楼下的小女娘都在抬头望向上方,却见三楼靠近街边的窗户被推开,秦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窗边,脸上的笑容仿佛将初春的积雪尽数融化。
“哇,这就是秦二公子?果然英俊倜傥。”
“不仅俊朗,而且还那么的有才气,天呐,他在冲我笑呢。”
“胡说,分明是在冲我笑。”
程少商见到那张久违的面孔,迫不及待的就要上楼,结果却被何昭君一把拉住。
“店家,刚刚你们明明有言在先,需答对五道灯谜才能上楼,为何她不用回答?”
这下围观的小女娘们也都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程少商。
“对啊,她凭什么可以上楼,那我也要上楼。”
“没错,同去,同去。”
掌柜的急了,不说规矩,就这么人都要上楼,他的买卖还做不做了。
程颂跟程少宫这个时候也围了上来,见到妹妹被欺负,连忙来到跟前。
“你这小女娘为何欺负我家妹妹!”
然而,何昭君丝毫不怵,反而不屑道:“我倒是谁家的小贱人跑这来撒野,原来是一介武夫之后,也敢在此丢人现眼,怕不是大字都不识的几个吧!”
何昭君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她一眼就认出程颂身上的腰带是武侯家族佩戴的样式,她的父亲是大将军何勇,在武将当中算是最拔尖的那一批,又深得文帝信任,自然不会把同为武将家族的其他同龄人放在眼里。
这下程少商彻底不能忍了,说她可以,但是说她父亲就不行,程少商一把甩开何昭君的手,冷声道。
“武将家族也未必都是如你这般不学无术之辈!”
何昭君瞪着她,怒视道:“哼,多说无益,除非你能答得上五道谜题,否则休想上楼。”
程少商激将道:“我即得了主家邀请为何上不得楼?莫非这都城都是你说了算?”
“你.......”何昭君一时也被噎得说出不话来。
然而,程少商却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你不服气,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咱们打个赌,若是我猜不中五道题,便不再上楼而且向你道歉,但若我答对了五道题,你要向我兄长道歉,如何?”
何昭君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顿时有些心虚,不过身边的小女娘却开始起哄。
“跟她赌,不能让她上楼!”
“没错,跟她赌,我就不信她能有多少学识,能猜中五道谜题。”
一旁的楼垚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劝哪一个。
何昭君忽然眼珠一转:“好,我跟你赌,但是需得我来指定灯谜才行。”
程少宫闻言怒道:“店家明明只是说猜对五道灯谜就能上楼,你来指定是何道理?”
何昭君蛮横道:“哼,若真有真才实学又何必惧怕?谁知道她之前是不是看过某些谜题。”
“好,随你指定便是,不过诸位可都要与我做个见证,若是这位何小娘子耍赖,需得传到都城皆知才行!”程少商扫了一眼墙上的灯谜,转身对围观的年轻男女说道。
自古看热闹不嫌事大,眼见这么刺激的赌局,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响应。
“这位小娘子放心,我等皆是见证,谁也跑不了。”
“没错,两位小娘子安心对赌便是。”
这么一闹又吸引来不少人,一时间酒楼门口的街道都堵塞了。
楼上,袁慎也看到了人群中一袭红裙的程少商,他对程少商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的小女孩上,这会儿见她已经长成了娇媚的小女娘,不免有些诧异。
“你不去替她解围?”袁慎见秦浩丝毫没有下楼的意思,不免好奇的问。
秦浩淡淡一笑:“这些灯谜是难不住她的。”
“子瀚对她就如此有信心?”袁慎有些不服气,要说程少商能答对秦浩的谜题,他觉得也算正常,说不定秦浩教过她,可自己的那些谜题却是“原创”的,程少商怎么可能轻易破解?
秦浩走到桌前,拿起正在烫的酒壶,对袁慎道:“这酒凉之前,若是她能答出五道谜题,表兄便将那只玉笛赠予她,若是不能答出,我便将那柄折扇给你,如何?”
袁慎手里有一支玉笛,一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时只拿来鉴赏都舍不得吹奏,程少商除了做手工活之外,最喜欢音律,秦浩早就在打这支玉笛的主意了。
“这.......”袁慎一时有些犹豫,但秦浩那柄折扇制作实在精美,扇骨采用的是象牙和上好羊脂玉制成,更加让他心动的是,扇面上的山水画搭配题词。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如此意境,简直跟他不要太般配好吧,何况这样的天气,一壶酒很快就会凉掉,他才不相信程少商能温酒答出五道谜题。
“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