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阁中,大宋的诸位相公都是齐聚于此。
身为宰相的吴恕如今已经致仕,身为宰相的吴恕谁都明白,一直迟迟未曾退位,无非就是官家想要这样的一位泥塑菩萨稳住朝局。
自当初身为副枢密使的杨秉,被官家封了参知政事这也就已经进入了中书,而吴相也基本到了半隐退的时候了。
而杨秉在位之时,可谓是大权独揽而官家却是大力支持,也实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而这么多年里朝堂之上的保守党基本也已经退的退,隐的隐。
赵祯想要的是文治武功,能够扩大大宋的疆域版图,对外要有远迈汉唐的功业,对内要民生富足,天下小康,焚表文于明道宫。
而想要实现这一切,就不能学着先帝玩什么朝堂的制衡之道,在朝堂的一亩三分地来宣示自己的地位。
他自认自己非是那威武以自壮的君主,做不到御驾亲征打下偌大的版图,不过他的身边有文比萧何,武堪卫霍的文臣武将,那么这般的野望的他又如何会被权欲和虚荣所遮住眼呢?
所以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权力被人所摄,他相信杨秉就如同孝公同商鞅之间的情谊。
参知政事乃是副相,可是在当初杨秉的权力却无疑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如今接替了吴恕的位置,如今的职位完整的应该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了。
在历朝历代都选择制约相权的时候,赵祯却是选择了放权,这是在任何一代皇帝看来这都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因为这样只会造就一个会试图想要凌驾皇权之上的可拍怪物。
就如杨秉如今的权力和地位,已经朝堂之上与他有关系的都是如同蛛网密布一般,因为新法改革他提拔了一大批官员,其中除去中低阶官员,其中也不乏高阶的官员。
如文彦博包拯之流,甚至与国子监的一些人虽然与他有学术之上的分歧,但是在政事上也是支持他的。
而这样的存在身为官家自然可以制衡他,但是若是当今的官家身体有所问题,扶持的新帝,若是杨秉只想当一个权臣那就是霍光,可若是他生出野心那就是王莽。
所以其中不乏有人在暗地里,同赵祯提出这样的意见,而不出意外的都被赵祯所驳斥了。
这样的问题他如何能够不知晓,可是如同当初他所说的,你我君臣二人定然两不相疑。
他在文治武功上的才华有限,但是他的政治素养却一点也不低,可以说若不是在位的乃是赵祯,而是先帝赵恒那等君主,大宋如今的变法绝对是虎头蛇尾。
而杨秉定然落得与王安石差不多的下场,一个让底下的大臣需要靠着采灵芝和仙人天书,这样祥瑞才能迎得圣心的君主,你想要希冀能够感化他,然后来一场君臣相得的戏码,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就算是当初杨秉能够得到重用,从一开始也是由对方的心中的喜恶开始的,在对方得罪了他后,公然上奏折抨击他的政见,和细数如今的朝政利弊得失之时,就如同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反应十分大。
直接将这位他十分看重的年轻臣子直接赶到了西北那等穷困贫苦之地,而且还是边陲之地战乱频生。
美曰其名说了句想要磨练对方的才华,可是所怨恨的不就是杨秉撕开了他那虚伪的表皮,就是在告诉他并没有祥瑞没有天书,你也不是一个明君,所以至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将杨秉召回来。
若是杨秉没有后面的际遇,可能就是仕宦浮沉几十年然后被磨平了棱角。
又哪里有如今的大宋,莫要说是仅仅简在帝心的杨状元郎了,当初那个亦师亦友的柯政又是何种结果。
所以说名臣与明君需得同心同德,这样方才能够相得映彰。
这场秘阁会议原本乃是由杨秉这位如今大宋宰相主持,不过却是官家和宰相如今却迟迟未至。
而此刻的秘阁之中却是议论纷纷,所讨论的事情也无非乃是辽国使臣问责一事,而且这位辽国使臣也实在是刚烈,竟然入京的时候竟然还带着几口棺材。
这可是要以死相挟,若是当初死在了大宋的国土之上,所折损的可是大国的颜面。
“如今辽国使臣所为的无非就是一个答桉,我大宋能给他的就是若是接受不了,尽管率兵打过来且看看他们敢不敢!”
“不可,此事乃是我大宋毁约在先,这澶渊之盟乃是我朝大行皇帝所签署,如今不仅仅未缴纳岁币,甚至违背了停战协议,这是大宋失礼在先,如果还如此咄咄逼人,岂不是如那蛮夷之国一样了!”
一个年纪约莫五旬的老臣出声辩驳呵斥,若是在以往朝堂之上绝对不会有如此强硬态度和言语。
如这老臣这般言语居多,甚至还会拉出前线的将领当作替罪羊,将对方定义为未得旨意擅自出兵,而这样不仅能够保住辽国的颜面,也能让大宋不会背上毁约的名声。
这看起来才是两全之策,可是如今这样循例的计策却没有人提起,对于激进派而言他们根本不会答应这样的意见,毕竟前线的战士拼死拼活,然后转眼就被后方的人给卖了,然后还给加上一个罪名,这以后还有谁敢卖命。
这可是打击边关的士卒的心,而保守一派的人同样也不傻,若是说出来就要被朝中绝大多数人的唾沫给淹死。
而且如今朝堂是何人掌控,那可是杨秉那可是绝对的手腕强硬,这也是那个老臣只是反驳,却没有直接出声指责。
因为这件事情的背后到底是谁,那自然就是那位大宋的宰相和官家在后撺掇的,可能如今辽国使臣前来也在意料之中了。
唯一没有想到的可能就是,为何此番使臣不同以往那般倨傲,反而却学的这般的手段从大义上要挟。
这实在听起来是一件十分荒谬的事情,仿佛二者的身份仿佛换了回来,何时辽国竟然平心静气的和大宋坐下来认真说起了道理。
说你这事情做的不对,而大宋拍桉而起说如果不服就打,这以力压人的手段难道不一直都是辽国的手段吗?
如今竟然学起了大宋相公们的手段了,所以方才使得朝堂之上有这等争议。
若是一个头脑发达不知轻重的辽国使臣,前来趾高气扬的姿态,大宋自然可是以此作为借口来问罪,至于毁约一事那就可以暂且往后放了,甚至还加上了一个辽国使臣藐视大宋威严。
可以说耶律宗真可真是将大宋朝堂之上的这些文臣相公们的想法提前预料到了,而张俭从刚刚来到大宋就受到官员有意诘难,所为的就是激怒使臣让他们失态。
而这一系列的手段多是一些官员自作主张,而对于这一切身为真正始作俑者的官家和宰相,此刻却没有任何的表态,没有说出允许也没有呵斥他们行为。
而这位老臣话音刚刚说完后,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的年轻大臣就立刻站了出来。
虽然说三十多岁在民间绝对说不上年轻二字,不过在朝堂之上如今这秘阁之中,在这个平均年纪多四旬上下的人群中,无疑他绝对是一个年轻人。
而年轻人自然是脾气的,加上其本人也是激进派的官员,对于这般言语自然是不可能维持那幅尊重长者的姿态。
“王御史你这般言语同那皓首穷经的腐儒有何分别,我大宋与他人讲规矩之时,别人有何曾与我们讲过道理,可是如今他们势弱,他们却腆着脸过来,想要说说道理,难不成我们要将打下来的疆域拱手让人不成?”
“还是说您觉得我大宋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若是王御史当真是这般以为,我绝对不会再多言了!”
这般言语同三国演义中诸葛亮骂王朗乃是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又有何区别,甚至后半句差不多就指着对方脸上骂这是奴颜婢膝之徒,舍弃自国的利益而保全他国颜面。
这王随也是两朝老臣了,虽然说不上是一能臣,可也绝对不是对方说的这般不堪,也是颤抖着指着对方久久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年轻人的战斗力太强了,特别是少了长者的光环后,对方真是火力全开,毕竟对方这是迎合当下的政治正确。
如今大宋的主流思想就是不退让不屈让,所以即使被一个后进之辈拐着弯的这般说,也找不到理由回驳对方。
王随算是一个刚正的人,当初赵恒宠信萧钦言一党,信所谓的祥瑞还有天书之时,他也曾经站出来驳斥。
算得上是一个有正当权力的大喷子了,他没有私心,但是不合心意他一定会说,即使当下所谓的趋向,都是指向大宋,他也会站出来说这是违背道义的事情。
他是特立独行是故意和大部分持反对意见来彰显自己吗?不,作为一个老臣他已经没有了这样的低级趣味,也不是一个搏名的人。
所以这也是为何他这样的人能够留在御史台的缘故,杨秉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的人,你不得说他是奸邪自私之辈,相反他没有任何私心,有这样的人时刻在身边提醒自己也无大碍。
最为主要的是,还是因为对方无法限制自己的权利,倒不是他是那等大权独揽,喜欢权势的人,他只是绝对若是想要立下不世之功需的有权利。
权利只是实现理想的工具,所以如今看起来的不择手段,在他人眼中自己这个权臣他并不在意,他无私心所求的无非是心安。
王随面对这般咄咄逼人的言语,也只能暂避锋芒退一步,言官的战斗力乃是因为喷人就是他们的工作。
可若是真的论口舌争辩,并不是意味着其他官署大臣就会拙于言辞。
他也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因为两人的政见不同所以如何争论也争不出道理来。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大宋就是立场,先有立场然后论对错。
就如刚刚那官员所说的,所谓的对错都是建立在大国的利益之上,当初辽国的实力比大宋强,所以大宋就只能咬着牙所有苦果往肚子里咽,赵恒无胆量签订了澶渊之盟。
而后辈的君主也只能咽下苦果,可是如今大宋强盛了,如今拿着所谓的协议,说这是大宋违背了协议,这是有错在先,这难道不是遵守规矩的人在吃亏吗?
说上一句腐儒也无错,无立场之下论对错无非不就是所谓的蠢与坏了,所谓的心中坚守的正理,是牺牲本国的国民利益在先,那就是自私的。
在此刻在秘阁之中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而外面的宫人也已经来到了福宁宫催促了数回。
但是宫人还没见到官家,就被身为官家身边亲近的大档拦在了外面。
而留下来的宫人也静静的侯在外面,静默无言。
张茂则在楼阁下看了一眼上面,心中的感慨颇深。
当初他尚且只是一名小黄门的时候,就与这位杨相有所见面,当初他只是觉得对方太过执拗,因为明知道这是一件可能一去不回道路,为什么还要执意前行呢?
如今有些明白了,或许官家真是因为看到了当年的杨相方才有今日的信任,这世间的一切都好似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福宁宫的景色十分美,站在高处的楼阁之上,可谓是一览众山小之感,福宁宫的景致皆是一览无余。
这宫苑之中的奇石与树干,还曾是当初赵恒在位之时大兴土木修建的,如今赵祯即位后,都是一向少奢华勤俭朴素。
对于福宁宫便一直未曾有过改建或扩充,而此刻的他就站在楼阁之上,身边所站立着的乃是大宋的宰相杨秉。
两人就静静地站在这里看着这里的景致,仿佛他们是脱离在大局之外,他们对于秘阁之中所争论的难道一无所知吗?
不,这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如同棋盘之上的棋子变化,而他们则是执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