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该死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许大个一家四口统统没一个活着的!”
一个黑瘦的汉子此刻正在提着担子,一边啐了一口唾沫在地方嘴里都囔着。
其他人也是义愤填膺的应和着,他们许多都是这贝州城的百姓,这些大多都是当初逃走重回故土的青壮。
当初逃跑的时候,许多年迈的老人都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让家中的青壮好好的活下去。
有时候他们的情感是复杂的,在和平祥和的生活中,他们尊敬长者,在面临天灾人祸的时候,那些年迈的人也是放弃生的机会,选择让家中的年轻人活下去。
而也有些人故土难离,也是对着那些叛军心存侥幸,多数都是没有经历过战乱年代的人。
毕竟存世的人都是生活在和平的年代里,如刚刚那黑瘦汉子口中的许大个家,就是心存侥幸没有离开,最后一家四口统统没有活下去。
而如这样的例子还不止一例,这个黑壮汉子问着身边的灰褐短袍年轻人道:“王大,你可寻到你亲人了?”
这个王大也是同他们一起重回此地的,因为这里许多地方都已经荒废,所以官府花钱召来许多民工,如今他们不是叫做徭役,因为他们乃是有偿付出的。
因为贝州以下的乡镇已经城里近乎是十室九空,各地的百姓都是聚在这里,所以彼此都不相熟。
这个黑瘦汉子就是清河县下定远镇的一个乡民,被官府招来的民工。
而他口中的王大也是在这认识的,他对于其底细也并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听闻对方乃是和父母分离了,找不到亲人方才做这份差事,想要填饱肚子活下去。
只是他看着对方体虚气短,加之手上光滑无老茧,而且皮肤白皙看起来就知道家世不一般。
他也没有多想,这场叛乱牵扯的不仅仅是乡镇的普通百姓,有许多的富户家中可谓是得到了格外关照。
所以如王大这般也是实属正常,纵使你家里有多少良田,有多少金银钱财,可是等那些贼人一来统统都没了!
只有那些有官身的大老爷们,他们能够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在这里做着苦力,如此艰难的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
而这个他口中所谓的王大,与他猜测的身份却是相差甚远,可不是简单的殷实之家,哪里是简单的富户人家可比的。
他的父亲可是汴京的御史中丞,乃是京中的衙内,他宣毅军发生叛乱的时候就先一步逃了。
他根本没有联想到不过是,按照旧例从这些丘八的手里拿一些他该有的钱财。
若是连这点特权都无,那么他来这军中难道要和那些丘八一样过着苦哈哈的日子吗?
可是他没有料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反应如此之大,自己就做了这么小的事情,竟然引起这般大的动静。
当初若是随在自己身边的,一起随他从军的家仆掩护,他早就被乱军拿下祭旗了。
甚至那个代替了他身份被反叛军祭旗的家仆之死,在他看来这也是对方理所应当的事情。
于是他想要跟着大部队一起向其他各县迁移,后来他听闻此番朝廷派来的人乃是杨系的官员,他担心自己会被在暗地了戕害。
所以他又隐姓埋名的随着流离失所的百姓一起,如今他实在活不下去了,又不敢和那些百姓一起去登记造册,他的身份来历根本没办法编撰。
那没有那般的瞒天过海的本事,他也不认为官府有那么愚笨。
只能随着这些普通青壮混进了这里,只想要赚点钱财填饱肚子,然后伺机离开贝州逃回汴京城。
他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梦见那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还有家中舒适的绫罗绸缎的舒适床被。
如今却只能露宿街头,甚至还要时刻提防别被官府看出身份有异。
可在他眼里处处提防担心对方谋害自己,实则那些朝廷官员却对于他的行踪丝毫不在意。
面对问询王川,也是低着头轻咳了几声道:“还未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口中的人命好似都是与自己有关联,他低着头不禁如此想着,不过旋即就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也觉得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奇怪。
他如今只是想凑点钱,然后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等到自己赶到了汴京一切就好了。
至多是父亲再责怪他一顿,然后有母亲的求情自己又能过回京中衙内的生活了。
炎炎夏日里,手上都被汗水所浸湿,原本白嫩的皮肤上也多了很多伤口,还有背上也有许多被石块压出的伤口。
不过他都必须忍受着,因为他亲眼看见有几个想要偷懒的人都被官府的胥吏给赶走了,虽然他们不会动辄打骂,可是若是干活不用心可是会被赶走的。
如这样的事情你不去做别人也会抢着去做的,虽然都是一些粗粮烧饼,不过却能够让你吃饱肚子,而且还有工钱领。
这烧饼不是后世眼里的饼,而是如今的馒头,如今满目疮痍的贝州城重建,需要的财政支出也是一笔大数字,不过朝廷有赈济救灾的救济钱。
而这笔钱可谓是一笔大数字,不过谁也不敢轻易去动,想要贪墨这笔钱财,你首先要贿赂安抚使还有一应官员。
至于当地的官员为何没有想法,那就要说道当初他们统统被下罪入狱的事情,他们自保尚且都是一件难事,哪里有滔天的胆量敢把注意动到这笔赈灾钱粮上来。
而王川也正是因为看到朝廷官员竟然没有选择盘剥百姓,竟然不短缺钱粮方才让他有此疑问,是不是当真是他做错了!
这些人为什么会给这些蚁民钱粮,而最为讽刺的是如今自己竟然也成为了众多蚁民的一位。
赈灾的钱粮之中有多大的油水,他们当真能够做到丝毫不动心。
想要知道上面有没有贪墨赈灾钱粮有时候很容易,自下而上那一切就都明白了。
如果底下的百姓吃不饱,还要替朝廷干着活,那有可能上面赈灾钱粮被一层层盘剥过,也有可能朝廷的财政紧张。
而若是百姓能够吃饱肚子以及有钱财拿,那只能说明这些人当真是两袖清风。
此行官员以马知节为安抚使,他乃是朝廷的枢密使,可以说是位极人臣了。
而且如今也即将到了将退的年纪了,如今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些钱财以至于晚节不保。
而一众属官都是一些后提拔的一众实务兴干的文官,他们其中可能有对官位着迷,对权力和官途有追求的,但绝对没有因小失大脑袋分不清的人。
他们可都是从一层层筛选淘汰出的人才,他们每个人都有大好前途,怎么会为了一些浮财葬送官途。
而且他们之间都是各自监督,没有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一说。
即使头脑不清醒的时候想到这一层也清醒的差不多了,王川听贝州城官员说此行所来的官员都是杨系一派。
可是这说的并不准确,马知节位列国朝枢密使一职,自然不可能屈尊听命于杨秉。
彼此都是相互节制的关系,如果官员都是一条心,那方才是身为皇帝头疼的时候了!
这个黑瘦汉子听见王川如此说,也只是长叹一口气道:“哎,这些忍将来可都是下十八层地狱的,你也别太担心,他们定然是安然无恙好好活着的!”
他虽然如此说可是心里却是抱有同情的,如此之久都没有找到亲人,大抵就是已经遇难了。
这平叛后,官府便将逃难的百姓和存活的百姓登记造册,一些人经历了生死重逢的喜悦,也有人与亲人天人两隔。
而作为本人的王川,听着这番有些安慰意味的话,却是如何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自己的父母如今可是在汴京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自己才是真正受苦受难的那个人,还需要为了活下去而忧愁。
这些日子里的经历使得被磨平了棱角,若是刚刚逃难的他有人如此说,他定然会厉声呵斥对方,认为这是在有意的嘲弄自己。
可是如今的他只会羞赧的笑着,而这份笑容在那黑瘦的男人看来这就是苦涩的笑容,也只是复又叹了口气,感叹世事无常。
当初逃难的时候,他的身上可是背了不少的金银钱财,他原以为自己能够靠着这些钱财能够安全的抵达汴京。
可是没有想到还没出贝州,他身上的财货就被抢了个干净,他这般出身哪里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
以往在外面的时候,都是恨不得将家世贴在面门上哪里懂得什么是低调。
他至今还抱着想要回汴京,重新过上以往恣意的人生,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那个父亲,早已经将他当作了一枚嫌恶的弃子,而最为疼爱他的母亲也被关在深宅之中。
“领赏钱咯...”
听着有人说着,原本还在忙活着的青壮们都是一个个喜笑颜开,有胥吏在维持着秩序。
而王川还用葛布当作纱巾遮住了自己的脸,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人认出来。
他虽然担心身份被认出来,可是如今身无分文的他又十分急需这份钱,来以解燃眉之急。
否则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他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而他不知道,他这幅谨小慎微的模样却是在别人眼里,就是心里有鬼。
冯胖子他原本乃是清河县城东的一处铺子的屠夫,他倒没有欺行霸市的镇关西的名号,就是一个老实本分靠着勤勤恳恳的辛劳养活一大家子。
虽然有些累不过对于这样的生活他却是十分满意,他在想着等到孩子大了,自己得送他去读书不能和自己一样的行当。
他们的传统观念里,只有读书方才是成才的唯一出路,他辛劳杀猪积攒了不少钱财。
只要等着孩子大了,就能将孩子送到书院里读书了,可是没有想到安静祥和的清河县,一下子成了尸山血海的模样,他们逃跑之时被那些人追上,妇人和孩子在逃难的时候,遇到了山体滑坡,两人坠入了悬崖之下,万万没有存活去的可能。
所以说他对于叛军的恨意是很深的,他这些日子里看着王川行踪异常,而且不喜与人交谈。
他觉得这人一定是逃脱出来叛军的人,他担心贸然说出来被对方逃脱,也担心那些官吏不相信自己。
选择在领钱的时候说出来,就是想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官吏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官人,此人身份异常,行踪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问题!”
王川没有想到自己没有被官吏认出来,反倒是被他认为的蚁民察觉出了蹊跷。
对于这样的话,那些看管的胥吏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要知道如今若是抓住叛军余孽定然是大功劳,虽然说贼首庆喜和尚和王则都送入京中,可若是还有余孽外逃,身份定然不简单。
那些胥吏眼神示意一下,周围的县衙内派来的弓手都聚拢了过来,这些弓手与当初绥德县的弓手不同。
他们就是普通的衙役,也是顾及对方可能会是穷凶极恶的人,要知道叛军在贝州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在普通人眼里那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之间同王川攀谈的黑瘦中年人,在一旁说着:“冯胖子,王大只不过是出身富户之家,所以有些矜持也是实属正常,你这是惊弓之鸟了!”
“各位官爷,冯胖子这是失去亲人太过悲伤了!”
他笑吟吟的打着圆场,这许多人聚在了一起,彼此身份自然也是很快就能够活络起来。
而这个黑瘦的中年人恰巧喜欢说话,彼此都是十分熟识。
王川的心都在这一刻跳到嗓子眼了,而冯胖子听到有人替对方说话。
也是丝毫不顾及什么了,站出来说着:“莫要你站出来做这好人,我若是冤枉了好人,尽管将我套上锁考,反正如今我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没了什么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