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道看着这个年轻人道:“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胆识,我倒要知道是哪家子弟?”
如他这样的老学究,你若是待他甚为恭敬他也不一定会给予你好脸色,这个时候的杨怀仁在身侧拉拽着他的衣袖。
“俏可不要胡乱说,莫要与这道学先生计较长短,定然是嫉妒那杨相公方才会如此反应,我们走吧!”
他明白自己的这位好友族内如今时期特殊,可不能在外面招惹是非否则定然会受到家中长辈的训斥,一点不好的传闻都会引得朝堂上官员的注目。
所以他才会表现出如今焦急的神态,他本就性子爽朗不在意这样的训斥,在家中莫说是这些训斥,父亲说起他时直娘贼的词汇都不再少数,更有棍棒相加,这位济安先生比起来实在斯文许多了。
这位颇有风度的少年郎正是曹俏,如今官家有意想要废除如今的郭皇后,这位郭皇后自十三岁就已经入宫,与官家有了这么些年的感情,想要在这后宫独得这份恩宠自然是不现实的想法,一人一世一双人也不会发生在君王的身上。
随着赵祯的年纪不断增大,刘娥对于他的干预也随之越来越少,不会如过去那般的去管束他的感情生活,虽然赵祯足够的自律但是后宫自然不可能唯独只有一抹花色,这些年里后宫也添了几位年轻端正的女子。
而随之去往皇后殿里的频率也少了些,自觉受到冷落的郭皇后便想要去往太后宫中想要让刘娥替她做主,可是如今刘娥的身子已然如同风中烛火已经无暇兼顾了。
郭皇后妒意中烧,于是竟然寻到了近些时日被赵祯恩宠的尚充仪,两人因为言语摩擦竟然直接动手,贵妃和皇后动手全然没有了宫中的礼仪,而宫人面对在这种情况也是无法干预,而得知消息的赵祯本想拉开二人竟然被郭皇后挠伤。
这废后的消息传到了外廷,那些勋贵人家自然也就动了心思,不过其中家世最佳且已经有贤名的曹家女自然成了替代郭皇后的首选了。
此时若是传出曹俏任何的丑闻,对于此事影响都是极大的,一个族中的子弟德行是直接影响到其家教的,若是传出曹俏品行不端也自然会影响到曹家的女子。
一些其他勋贵家中自然也会在暗地里运作,毕竟曹家若是没有了机会对于其他人而言就是失去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而曹俏自然也明白,若是因为自己坏了族中的大计到那时候自己可真是百死莫赎其罪了,而且那个女子乃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从小待他就极好。
他低着头选择并不回话,刚刚还振振有词的他此刻却是不作言语,但是也没有随着杨怀仁直接离开。
而陈学道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莫不是你是担心老夫会寻到你族中问罪?那你自是不必担心,我尚未如此心胸狭隘!”
如今他已近不惑之年自称老夫倒是并不违和,不过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就是一个中年儒生的模样。
他只是生出了爱才之心,他觉得面前的孩子年纪尚轻,所以盲目的信从了杨文瑜的异端学说,他想要亲自教导将其引到正确的道路上。
“济安先生莫要再为难小辈了,您乃是文坛巨擘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
虽然看似是在抬高陈学道的身份和赞誉他的名声,但是却与刚刚玉壶轩的掌柜一样说的有些偏袒,这是在说他以大欺小,依势压人。
原来不知何时文彦博与包拯也来到了众人的跟前,包拯在说完这番话两人也向陈学道表明了其身份,如今的包拯刚刚回到汴京还未领到差遣,不过却也是朝廷官员。
不过围观的群众并没有表现出十分震惊的神情,在汴京这种地方官员实在并不是十分罕见的事情,而如这样的茶肆之中往来的都是读书人和官员。
包拯此刻笑着打着圆场而文彦博则是在一旁静默不言,倒不是他怕麻烦惹祸上身,而是他的性格本就是沉默寡言,他素来性子刚直若是害怕得罪人,当初就不会在杨秉当面指出对方过错。
要知道当初的杨秉虽然没有如今这般显贵,可是也比如今的陈学道官阶更高名声更大。
不过周围的人倒是愈聚愈多了,虽然说这里官员并不是十分罕见,可是若是能够生出争端,却也是很难看见的。
陈学道冷哼了一声便也不想继续和小辈争执下去,不过还是留下了一句:“杨学若盛于天下,则儒学衰矣!今日吾批杨文瑜之过,犹如孟子诛杨、墨之心也!”
曹俏想要出口反驳,可是身侧的杨怀仁拉了拉他的衣袖,杨秉对于曹俏的影响是十分大的,因为近些年由于越来越多的人在传播杨学,所以如曹俏这样的年轻勋贵子弟都通读涉猎。
起初都是当作通读大儒之作的想法去接触,后来在阅览之后颇有拨开云雾扫清旧日之阴霾的感觉,所以曹俏对于杨学如同当初儒学初兴盛之时,其弟子对其的拥护。
他自然是见不得旁人这般的轻蔑诋毁,陈学道差点就是要怕批判起杨文瑜之罪通天矣!
而一侧的包拯原本顾及陈学道名士的身份,不想与这样的人起了争论而坏了自己的名声,可是看到自己所景仰的人受到如此诋毁也不能做到如此视而不见。
而文彦博也是觉得这位济安先生实在有些言过,作为读书人多是杨学有所了解,多是会分成了三派第一种如曹俏这样的人,还有文彦博这样居中觉得其中也是有可取之处的,第三种就是陈学道这样痛斥杨秉乃是儒学之贼也!
“济安先生,在下与您的想法恰恰相反,在我看来我朝如今为何大力推广儒学,那因为明白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道理所以弃了老庄的道家学说,转而尊孔孟之道,而如今许多人空谈义理,害怕学问不精容易做错事情于是只能苦读书,却不知这早已经与孔孟儒学多学而增长见闻的道理已经背道而驰了!”
包拯乃是进士及第出身,所以对于圣人学问研究的更为透彻一些,不是曹俏这样的少年人能够与之相比的。
曹俏听见包拯的话没有第一时间流露出有人帮忙说话的喜悦,而是面对发人深思的话细细思索了起来。
他听明白了这是这位先生在说如济安先生这样人乃是一心只讲心性之说,将天下的穷苦放到了一边只说危微精之一说,这样一味的谈圣人学说只会和圣人越来越远,这也恰好对应了杨学之中的知行合一。
若是不去践行只知道空谈仁义其道,这就是知而不行这并不是真正的仁。
这传统儒学与杨学的争论绝对不止他们二人今日这场辩论,自杨学出现之时到如今就从未止歇过,比起当初的边缘学说,如今随着不断有经学大家的加入变得愈发完善,已经有许多大儒为其背书,所以也逐渐走上了正轨。
面对这样的争执掌柜的非但没有嫌弃麻烦,而是吩咐伙计备上茶具,自己要亲自为其点茶,并且今日将不再对外迎客。
这样的学说争辩可是十分引流的机会,且双方都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有陈学道这样的名士而且谈论的还是传统儒学与当下最为热门的杨学,今日无论是谁胜了那么玉壶轩也就在这茶汤巷留下了名气。
这比起任何大儒名士留下的字画都要珍贵,岂不闻当初的半遮面便是因为杨文瑜讲学而一举成名,那是玉壶轩的掌柜可是艳羡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这样的机会若是不去把握岂不是将美玉视如敝履?
陈学道可不是那种有名无实之辈,徒有名气却没有真正才华的人,若是论对杨学的研究大多数人都会逊色于他,他并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有意要在别人的学说之中挑刺。
而是真正的了解后方才深恶痛绝,加之如今传播愈广唯恐如今的杨秉会如前唐时期的董仲舒那般将儒学偏离大道的轨迹。
所以他对于学问是一个极为纯粹的人,所以对于包拯的话他并不觉得恼怒也没有选择面对曹俏那样直接不予以理睬。
两人并不是单纯的前辈与后辈的关系,若是此刻直接不予理睬或痛斥都是一件十分失礼的行为,礼尚晚来,往而不来非礼也!
面对包拯的作揖他也予以回还,他乃是用自己的一生在恪守所追求的孔孟圣贤之道。
不得不说在这玉壶轩这种雅致的地方又能够见到名士论道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这不同于那少年郎发生的争论觉得吵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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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轩可谓是将宋人的文雅发挥得淋漓尽致:“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
而茶肆的掌柜亲自点茶也是别样的景致,若是在以往定然能够引得这里的文人墨客围观,可是如今却不是今日的主角。
茶沫乳白如瑞雪,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凝而不动这样的技艺无异于十分高明,伙计将茶盏送往了包拯和陈学道的面前。
两人早已经不是站在了那里,这论经和学说论辩,自然不可能与乡野村夫一样站在田埂上就开骂,而是十分讲究礼仪的。
两人在一处长桌前相对而坐,他们并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选择了跪坐,这种席地而坐也就是士大夫所说的正坐,乃是十分合乎礼仪的。
刚刚落座,陈学道就面色肃然向杨氏学说中最为核心的观点心即是理的论点进行了抨击:““杨文瑜提出的“心即理”之说,心只是具众理,但从内心所悟却不一定是天理。其原因就在于人还存在“气质之性”,人有气禀之差别,唯有圣人才气禀极清而内心澄明,普通人气禀驳杂,此时做判断的心带有“气质之心”,因而也驳杂。”
“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干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只如此。心之体甚大,若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为学只是理会此。”
对于陈学道率先提出的发问,包拯没有任何多做迟疑就立刻进行了回答,若是说对于杨氏学说精研至深的,他包拯绝对算是其中一个。
而陈学道却是以传统儒学去看待的,所站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同样不一样,这也是为何杨氏学说当初会生出如此之多的分歧缘故。
因为他们的感悟不同,都认为自己所理解的才是正途。
而陈学道所认为的心即是理中的“心”乃是普遍性和恒常性的,比起来这种概念乃是更为宏观的。
一旁的曹俏也是一幅有所悟:“心,生而有者也!”
他也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回京述职的官员包拯,不耻下问并不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承认别人的学问胜过自己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
比起包拯如此之快的的应答,倒是陈学道却是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倒不是他不如包拯才思敏捷,倒不是说是他不如包拯对于这门学说了解的通透明白。
比起旁人只是通过书本了解或者他人之口讲解,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与杨秉身边待过,言传身教让他了解的也更加深切。
原来这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这般一无是处这个时候的陈学道竟然在这一点开始认同起曾经被自己推翻的观点了。
所以反倒是微微颌首,他不会刻意的强辩对方的错误,虽然他乃是一个穷极义理之人,可也不能将他与名家之人相提并论,说不出白马非马的这般言论来,而是去思索对方所说的何处不对。
而包拯为了左证他所说的,脑海之中想起了当初杨秉于他说的一番话:“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
用孔孟儒家中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等来落实了心乃是个体而不是陈学道说的与天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