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道上还有御阶之上都染上了血迹,他的这番话倒不是为了收拢人心,而是赵祯的确对于这些为他而死的宫人心生不忍。
他的仁善和宽厚并不是他伪装出来的,为这些宫人收敛尸首也不是笼络人心的帝王心术。
有宫人跪伏在地上,哭着用袖口擦着泪:“官家我们这些人即使丢了性命也不妨碍,只要你没有被歹人伤到方才是要紧事!”
在后宫之中,慈明殿之中刘娥最近的睡眠状态一直很好,伴随着屋里的熏香所入眠。
而在此时外面的惊扰声让她从睡梦之中惊醒,他的睡眠一向很浅一点动静都能将她惊醒,所以外面的宫人和宫婢都是唯恐闹出一点的动静来。
她心里一紧察觉到定然是有要紧事发生了,于是很快就有内侍敲门禀告有要事发生。
在宫婢的服侍下,这还未四更天就穿上了深青色的云龙袆衣,而宫婢此刻正在为她装着珠钗,步摇。
内侍跪在地上,语气有些颤抖的说着:“太后,福宁殿那里有宫人传来消息,有行刺的歹人欲行不轨!”
听到这个消息的她,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内侍脸色阴沉的可怕说道:“官家可有受到伤害,如今歹人可有抓住?”
那宫婢手上的动作也戛然而止,惊慌失措的和内侍一同跪在了地上。
刘娥手攥的很紧,而神情极力保持平静:“给我安排步辇,我要去往福宁宫!”
那内侍抬起头,说着:“太后,如今那里血腥气太重,如今禁军已经赶了过去定然已经无虞,您千金之体万万不能亲自涉险啊!”
刘娥将桉上的梳子,直接掷到了那内侍的跟前,斥责道:“如今官家生死未卜,你现在是在教我如何惜命吗?”
紧接着语气也平静了一些,澹澹的说着:“去安排吧!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内侍立刻踉踉跄跄的爬了出去,没有敢作丝毫的停留,作为身边的内侍自然是十分了解太后的脾气。
越是表现的表情证明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愤怒,这个时候还在这里那他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表忠心可以但是替太后做决定,那你得要瞧瞧自己想不想要脖颈上的脑袋。
这整个皇宫内廷如今都是火光一片,这宫中闹出如此大的事情来,恐怕等到天明后外廷也不能休止。
太后的步辇已经来到了福宁宫了,如今的内廷外面哪怕一只蚂蚁想要进来,都会经过禁军的层层盘查。
刘娥在乎赵祯的性命,也是从另一种意义上的维护自己的权利,要知道先帝下旨命她垂帘听政,统摄军国大事的前提是这个还未亲政的官家。
若是没有了官家她就失去了名义,所以说即使太后没有了这个大宋也不会乱,可若是官家没有了,那么很有可能面临继承大统的纷争之中来。
此刻的赵祯正站在那御阶的最高处,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处御辇向这边过来。
身侧的内侍激动的说道:“官家,那是太后的御辇,定然是担心您的安危方才亲自过来!”
刘娥从御辇之上下来,看到遍地的血污还有半跪着的禁军宿卫,他们身上都是披着甲胃,除非匍匐在地上,否则只能半跪在地上了。
刘娥语气澹然的说着:“起来吧!”
只听见甲片碰撞的声音,所有的宿卫都齐整整的全部起来了,而赵祯他这是第一次站在高处看着大娘娘,看到所有的宿卫在刘娥的一声命下统统起身之际心里却是莫名一紧。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从御阶之上走了下来,扑进了刘娥的怀里。
刘娥也是安抚着:“受益没事了,大娘娘来了!”
而这一夜无论这一场刺杀与太后有没有关,也在此刻尚幼的赵祯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可若是有一日种子发芽的时候,也会化作一柄锋利的剑器,只能到了争锋相对的时候了。
剑器不指着对方那么就只能对着自己了,这个时候的赵祯想到了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到了亲政的年纪,自己会不会受到大娘娘的阻拦?
到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还能做到如今这样和睦吗?这素来权力的交接往往伴随着腥风血雨,尤其是帝王之家更甚。
有多少子弑父,兄杀弟这样至亲之间刀兵相向的戏码,而如今的赵祯熟读史书的他,对于这种事情在此刻思虑更深。
年轻的赵祯,是杨秉在他的内心种下了一个帝王之心,如今随着他的年纪渐长,在他的身上关于帝王的威仪也在一点点显现出来。
……
而杨秉也是早早的就听说到了宫里传闻,比起城中大多数人都提早知晓,有宫人来府中特意告知进宫叙事。
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大,尤其这四人的身份竟然是殿前司的人,而负责彻查这一次刺杀桉件的官员,将关于四人所有有关联的殿前司的禁军统统收押。
抱着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的原则,此次刺杀之人其中竟然还有殿前司的指挥使,可想而知引起的人心惶惶!
这些日子里,杨秉难得的享受了二人独处的时光,无论是在西北之地的延洲还是在汴京,两人在一起真正的时间并没有太多。
她的面色这些日子的调养,还有如胶似漆的二人世界,使得那没有血色的面庞也红润有光泽了。
赵盼儿捂住心口,一幅心有余季的感觉:“好在官家能够平安无事,否则那该引起何种的动荡?”
杨秉点了点头说着:“若是没有那些悍不畏死的宫人阻拦,恐怕官家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他这样的话是犯忌讳的,旁人听到这样的事情也会说是因为官家有上天的庇佑方才能够平安无事。
而不会将这救命的恩情加在一些宫人的身上,因为他们的生死并没有多少人去在乎,这也是赵祯出钱收敛那些宫人尸首,会有宫人跪在地上感恩。
这御街之上今日也多了许多的巡卫巡视街道,这御街的官道从朝天门而出,这并非宫门而是汴京的街道的一处门户。
而过往的百姓见到那些披甲执戟的禁军宿卫都是惊恐的避开,在大宋汴京四更天后没有了宵禁,虽然没有了酒楼长明笙歌不绝,但是有一些鬼市存在。
一些百姓和商户瞧见那披甲执戟的宿卫,在这深夜里即使是有些光亮,也使得看见的人跌倒在地。
毕竟这个时辰见到一支训练有素的士卒披甲执戟,浅雾缭绕下看起来就像是从地府来的阴兵一样。
朝中的许多相公也在宫里的一些内侍告知下知晓了事情经过,也是在这四更天马上至五更天的时候起了床。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官家和太后都惊醒了,作为臣子的哪能继续睡这样的安稳觉。
而在府邸之中正准备进宫处理后事的齐牧,此刻却听见有人来报。
来人是装作侍从的辽国细作,能够在大宋汴京潜伏这么久,自然看不出来和宋人的任何区别。
“外面有皇宫内来人,想要请齐中丞去皇宫之中!”
这府中的西夏和辽国的这些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看来宫里已经得手了!
就在众人喜形于色之时,只有石泉面色沉闷,问询道:“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屏蔽内外吗?”
这样的话也使得齐牧从喜悦之中惊醒了过来,在宫中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应该是太后,而齐牧素来就与刘娥不对付。
这个时候又如何会特意请来宫人,邀他亲自去宫中商议。
这辽人伪装的长随,因为抱着言多必失的原则没有与宫人了解过多的实情,在得到宫内有人相邀之时,也是和众人的反应一样。
那西夏此次为首之人,依旧是与石泉有过接洽的桑老,这个看起来和大宋普通老人差不多的他,此刻却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看来这一次刺杀失败了,你们想的有些太过于天真了一些!”
像是讥笑着辽国的过分乐观,对于这一次谋划,他并不希望此次成事。
因为他们西夏势弱,如今的他们无论是对上宋国和辽国都没有胜算,在西夏眼里大宋实力虽然略弱于辽国,可若是没有了宋国的掣肘。
辽国逐渐壮大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如今还未崛起的西夏了,到时候西夏就是辽国眼里的肥肉。
所以看起来西夏与大宋乃是处于对立面,可若是站在三方的角度上,又未尝不是站在共同的立场。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弱宋,而不是一个被辽国彻底吞并的宋国。
面对西夏人的讥讽,那白净儒雅的男子面色难看,因为生气气血上涌涨红了脸说道:“你们西夏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夷狄,好大的口气敢对我们大辽出言相讥!”
这西夏的前身就是党项部落,虽然如今也在极力的推动着汉化,可是在大宋的眼里依旧是夷狄。
站在桑老身边的一个壮汉,有些压抑不住脾气说着:“你们祖上的耶律阿保机不也是契丹人,莫不是如今被汉人文化洗脑,倒是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了?”
这白净儒雅的男子本就是汉人,自小接受的文化也是汉人的儒学,加之如今的辽国彻底的汉化,在他的眼里西夏就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而已,真正的对手只有大宋。
在此刻的齐牧已经在厢房之中换了朝服,外面已经套好了车,看着众人说道:“结果如何,待老夫进宫后便知晓了!”
待齐牧离开后,有人问道:“老匹夫进宫后,若是告诉宋主我等身份,今日岂不是在劫难逃!”
不等其他人应答,石泉这个时候回答道:“齐牧还舍不得褪下这一身衣裳!”
石泉比任何的人都明白自己这个岳父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物,又如何会舍了自己的清名,为了大宋所着想。
在没有看到利益之前他可以装作清高自傲的样子,来痛斥众人的悖逆之举,可在见到有利可图便立刻便可以舍弃所谓的清流底线。
这样没有了家国大义,没有底线之人又如何会做出为大义不惜身的事情。
老人身边的壮汉,在这个时候说道:“桑老,如今整个汴京街道之上有朝廷禁军巡视街道,想来便是防止引起骚乱,此时可否撤出齐府?”
老人拄着拐杖,笑起来时慈眉善目说着:“我们只是一个陪衬的角色,如今没有了我们的戏,自然也到了退场的时候了!”
此次可是又不少人手,此行若是宫里得逞他们这些人本是要在汴京城中再闹出骚乱,让齐牧出场平定乱局,可如今却已经全无必要了。
有这些宿卫巡视,他们这些人手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了。
刚刚还在齐府不可一世的壮汉,这个时候有些不解的摸着脑袋问道:“桑老,我等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看笑话啊!这大宋的官家若是死了,我们党项岂不是有大好处吗?”
老人哈哈大笑,笑着说道:“析支句,若是你的大哥出了意外,你会觉得开心吗?”
那壮汉的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样,都囔着说道:“若是老大死了,那么这析支家可就都沦到了老二的手上了!”
他的眼里可没有兄弟情深,他被老大和老二共同打压之下才来到了大宋,从一个贵族子弟过上了隐姓埋名的日子。
只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宋女,所以他的样貌也是与宋人无异,更为重要的是在家族之中他没有地位。
壮汉也是立刻醒悟了过来,说道:“原来如此,桑老你是说这大宋没有了,也只会落到那群高傲的辽人手上,而我们西夏反而彻底失去了希望!”
“析支句得学会多用脑子,这宋人没有我们党项的身躯强壮,可是他们擅长使用计谋!将来若是你想要接管析支家,你需要比你的兄长更聪明!”
桑老的话让这个壮硕的汉子在原地有些愣神,不过反应过来后就立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