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谏官丝毫没有被气势所威慑,低着头道了句:“微臣不敢,然为国谏言乃是臣份内之责,若是太后因此而问罪,我也无话可说!”
显然他并没有害怕,言官的心里可没有关于惧怕这个词语,他们时时刻刻的将魏征挂在口边,盯着官家和朝臣的一言一行,若是有一点问题都会进行纠错。
广开言路集思广益这句话,如今的谏官也只实现了前面四个字,对于朝廷却没有任何有实质性的建议。
不追求臣子的才干,而是对于道德要求达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严于律人而宽以待己。
刘娥也则被这僵化守旧,死板教条的谏官气的不轻,要知道赵恒生前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对于这些人根本无可奈何!
上座那原本如泥塑一样的赵祯,却是向身旁的刘娥说道:“大娘娘莫要过于生气!”
然后看向那谏官说道:“卿家可有证据?而这些传闻又是从何处听闻,你可曾有过具体考证方才有此断言?”
如今方才十四岁的赵祯,却已经颇具人君之像不断的将问题抛出,没有言辞激烈的质问而是平静的问询,但却如此掷地有声。
那谏官显然没有料想到官家会有如此发问,所以愣了愣,不过旋即又低头不语的模样。
赵祯说道:“莫非卿家无话可说?”
谏官道:“如今官家尚且年幼,不通习朝政,微臣自是不愿意与官家争辩!”
李若谷听到此言,可谓是怒目横眉神情激愤的说道:“风闻言事?便是让你们以莫须有的罪名定他人之罪,生杀予夺尽出尔口,置官家之威仪而不顾,圣人所言君君臣臣之礼,难道当初都让你读进了狗肚子里去了吗?”
惹得这位老人爆粗口,主要的原因还是谏官对于天子的轻视,他虽然对于刘娥执政没有出声反对,可也是一个绝对皇权拥护者。
也算是不折不扣的“帝党”,在他的心里太后垂帘听政也只是暂时的,等到官家成年方才可以真正亲政了!
那谏官显然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的严厉斥责,语气也是有些气的哆哆嗦嗦说:“李相公身为朝廷重臣,怎可出言如此粗鄙不堪!”
这当代的谏官多是因为历代皇帝对于他们宽容,所以方才如此的言语激烈。
且他们自己都是秉持着不贪污,重名节无论是谁都无法从道德品行方面去指责他,在知晓朝廷不杀言官,自然也就言语再无顾忌了!
李若谷虽然是文人,可说起话来不会和你一直文绉绉的整引经据典那一套,当初柯政当朝之时也被他痛骂过。
只能说这谏官心理素质太差,平日里都是他去痛斥别人,如今被说上一遭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话憋的脸面涨红。
其他人自然不愿意招惹上这些言官,可李若谷向来就是刚正不阿的人。
见此李若谷丝毫不在意,反而有冷声说道:“尔等纠察和劝谏之时,当知舌下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
而此刻的杨秉却在天章阁温书,这里有诸多的政论,还有当初帝王与重臣之间的议事都记录其中。
当然这些都是国事而非私事,自然是可以供臣下去阅览的,而杨秉看这些不是好奇于其内容方才去看,而是想要从中获得经验。
在此时一个内宦本在这天章阁与杨秉闲聊,外面一个小宦走了进来,在面前之人耳畔说了些什么。
内宦李定浩与杨秉的关系这些日子也算十分相熟了,这天章阁勾当多是由入内内侍充任,掌日常管理工作。
这天章阁平日里就是如此冷清,一些小宦清理着书籍和瓷器,作为勾当的李定浩便是端来一盏清茶,就与杨秉坐下来闲聊。
在这宫里若是说谁的消息最为灵通,自然是这些有些地位的内侍了,宫中许多服侍的小宦都是他们的耳目。
李定浩微微的品味着小宦备好的茶茗感叹着:“这宫中有上好的小龙团,可杨正言偏偏选择这青凤髓!”
说起这话像是一语双关,而杨秉也是听出来了对方话中的意思。
神情自若地说道:“看来李勾当,这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了!”
李定浩瞧着眼前的杨秉依旧如此的镇定,在与他交谈之中总会下意识的忽视了对方的年纪。
如他这样的年纪,他在宫中还是谨小慎微的小黄门,可再看对方却已经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了。
说不嫉妒是假,可他也是因妒生恨之人,只是有意想要瞧瞧对方着急的模样。
如今计划落空也是觉得无趣,李定浩脸上也是露出失望的神情道:“杨正言却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难怪官家和太后如此看重你!”
“不过杨正言这朝中倒是有许多人见不惯你呀,咱家可是听到手底下人说这端明殿可是有言官弹劾你,誓要将你贬官免去馆阁之职!”
他瞧着杨秉的面色,倒是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恶趣味却是依旧落空。
倒不是杨秉毫不在乎,而是他向来面对任何事情都是保持镇定,去思索解决事情的办法。
那清扫阁内,和擦拭瓷器的小宦们都是好奇的看了过来,这八卦向来都是人类的天性。
刚刚为杨秉端茶的小宦在一旁说道:“这些文官可是比起我们心眼还小,动辄就是置人于死地啊!”
这向来就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阻人前途者更甚,不过这小宦也是话语有失偏颇,这内廷的勾心斗角不比朝堂少。
只是这天章阁中的活计闲散没有什么竞争压力,如李定浩能够做到如今也是经历过一番不见血的刀枪血雨。
这个时候李定浩的眼神扫向那小宦,他立刻自知失言这话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如此说,且面前的杨秉同样也是文官。
他立刻磕头认错,杨秉看向面前的内侍说:“不过是说错了话,这一次就宽恕他吧!”
这个时候李定浩咯咯的笑着说:“怎么好生生的就跪下来作甚,不过在这宫中可不能想着什么就说什么,杨正言乃是一个宽厚仁义的人,在这宫中可不是个个都如此和善!”
杨秉将茶水送入口中,说着:“风闻奏事,可真是让朝堂之中惹得乌烟瘴气!”
这宫里的内侍因为去了势,所以他们的心思是比任何人都要敏感的,如与杨秉的这样的恶趣味,就像是小女子的作态一样,他们需要的是尊重。
你给予他们相应的尊重方才能够得到回报,否则他们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是想着如何将你拉下台。
虽然面前的内侍没有说明是何原因,可刚刚最初说的那句也让他明白对方是以何作为攻讦他的理由。
这朝廷律法应当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而不是以事实为依据,以道德为准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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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早就有所意料,如今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也算有所准备。
而此时的端明殿之中,面对谏官的步步紧逼不作退让,刘娥也是一脸不愉之色,杨秉乃是她想要扶持重用之人。
于是不耐烦的说道:“既然各位相公已经有所公议,而我也有了成命升杨秉为待制,如今你还尚一再言之,莫非皇家的威严在你眼中不值一提吗?”
“莫要再说下去了,将此人给拖下去!”
话音落下立刻就有端明殿的侍卫将说话的谏官就要叉出去,那谏官手持笏板一脸茫然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直接叉出去。
等到醒悟过来,面色涨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将手中的笏板扔到了地上,神情激愤的呵斥道:“奸后,你出身卑微如今能够掌管军国大事,乃是大行皇帝的信任,如今你却是乱我祖宗之法,料想如那吕武临朝称制之日定然也不远了!”
然后看着站在前列的几位身着紫袍的相公,嚷嚷着:“这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只知道自身富贵而将朝廷社稷弃之不顾!”
这位头发有些斑白谏官,拉扯之下官袍有些凌乱,露出了那有些缝着补丁的中衣。
看起来这的确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员,可是却是一个固守教条腐朽不堪的人。
面对这样的痛骂,朝中的那些如吴恕和齐牧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可却也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他们也顾及自己身份颜面,不会在朝堂上和他吵起来!
齐牧没有想到,这就是一个见人就扑的疯子,也是侧过脸去不想去理会。
反倒是李若谷,性子耿直也向来直来直去直接回怼了过去:“一介腐儒,空谈误国之辈而已!”
在这谏官的眼中,自己在先帝在时就不断上奏意见,即使不听从可又何曾遭受过这样的羞辱,他在为国纠错为了避免朝堂之上出现如萧钦言这样的第二个奸臣。
他年纪也有些大了,情绪有些激动加上李若谷的那一句“腐儒,空谈误国”只觉得气血上涌,顿时口中鲜血喷了出来。
这刚刚走进来的侍卫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刘娥说道:“速速去请太医为其医治!”
这都是什么事情,若是真的有言官死在了这朝堂之上,传出去了又不知道被编排成什么样子了。
而杨秉浑然不知他却是一步登天了,这待制和侍讲看似只有一步之差,可这殿撰与阁撰若不是官家召见,甚至和官家说话都没有资格。
所以说当初杨秉身为天章阁侍讲之时,说是天子近臣也不过是恭维的话,这身为待制便可以亲自参与到内殿的奏对了。
而他此刻可以说是真正的朝中中阶官员了,馆职之上便是直学士,阁学士,殿学士了。
而王素便是阁学士,若是再进一步便是殿学士那就是与宰执也就一步之遥了!
有宋以来为了互相制约和掣肘,不仅仅对于武官分权,而文官同样亦然。
所以官职繁杂,若是普通人恐怕也是一团浆湖,想要彻底弄清楚这体制内的所有职务也不是一件易事。
而显然今天这场弹劾的结果是,杨秉得到了进迁,今日的闹剧自然也就仓促收场了!
而等到众大臣退朝后,赵祯随在刘娥的身边也仰起头问询着:“大娘娘,杨卿真的在家中豢养女子供自己享乐吗?”
杨秉乃是他的老师,不仅仅教导了如何做一个人君,可同样也告戒了皇帝不可因自己之私欲而贪图享乐。
若是那大臣说的是真的在他的心里那个老师道德的高塔也就轰然倒塌了,所以他从心底是不想承认这件事情的,可这件事却又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
刘娥看着他,耐心的解释道:“杨秉家中的确有一个女子,不过却不是豢养的舞女,而是他娶进家中的妻室!”
赵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为何杨卿成婚,京中没有得到半点的消息!”
刘娥道:“因为他们是在延州成亲的,汴京自然没有任何消息!”
她没有想到终究还是有人将此事大作文章,今日不过是一场小风波,她从赵盼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为女子是对对方怀有同情。
可当然若是有一日她非要动杨秉之时,同样也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赵祯有些不理解,这成亲不是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为何老师远在延州,身侧也没有父母便贸然的就成了亲。
紧接着刘娥将赵盼儿的身世都说了一遍,在得知赵盼儿曾经也是官宦之后,可因为当初身为言官萧钦言的弹劾,方才被定罪以至于一个官宦家的娘子流落了教坊之中。
因为得了先帝的大赦方才恢复了良籍,赵祯也是有些感怀道:“没有想到杨卿竟然也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还有这样清正的大臣竟然被问罪实在不该!”
在他的心底埋下了一个种子,一个护佑百姓的官员却被问罪下狱,而当初的那名官员是否也是面临了如今日一样的处境呢?
他下意识的问道:“若是言官弹劾和上奏之事,乃是子虚乌有之事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