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马知节的幕僚李相宁抵掌笑道:“文瑜果然不愧是少年才俊,也不负官家的殷殷期望!”
“我听说文瑜如今尚未过双十之龄吧!”
杨秉微微颌首,应答道:“如今十九!”
听到这个答桉的马知节眼神之中有些诧异,毕竟杨秉表现出的处事作风看起来浑然没有一丝稚气,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马知节吩咐手下人上茶,笑着说:“此处的茶茗可比不上汴梁,文瑜可需要早点适应下来!”
当然他所指的不仅仅是茶茗那么简单,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是让他适应下延州的生活,而不要一直沉湎于汴京的繁华。
杨秉接过茶盏,微微品了一下对于茶茗在汴京之时,便一直喜欢点上一杯青凤髓。
这并不是因为他独独爱好这个味道,而是当初在钱塘时,第一次去往赵氏茶铺的时候,端来的茶汤便是青凤髓,他一直认为那时的茶汤口感最佳。
他澹澹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马知州,茶字拆开就是人在草木间,其心境最佳反而气韵其次,这延州之水又未尝不可!”
马知节抚须笑着说:“饮茶能祛除郁结,荡涤胸襟,使人达到清正平和的心境,看来文瑜在茶道之上精研至深!”
马知节的目光瞥向身边的幕僚李相宁,对方便立刻明白了其中含义。
手中拿着一纸公文,说道:“文瑜乃是状元郎,又曾进入馆阁成了翰林,东翁曾看过文瑜策论的抄本,也是赞叹连连,如今倒是遇到一件棘手之事,这义安县如今闹灾荒,当地的粮商借机抬价正不知该如何处置为好!不知文瑜可有好的对策?”
马知节听闻此话也是皱眉叹气,当朝对于商人较为宽容,不再被列为“贱民”之列了,且商业十分发达,且也时常会有出现官商勾结的情况出现,两相合作都是赚的盆满钵满。
这虽然貌似只是知州幕僚随意提出的一个政事的困惑,可是实则却是对杨秉的考量,他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只懂得读书不知世事变通。
他微微蹙眉作沉思状,他当然不能一上来去批判说一些不事生产,唯利是图,无商不奸之类的话,要知道朝廷的国策有许多的很多宽商恤商政策。
商人逐利他们会选择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如灾荒之年抬高粮价实在是常见的做法。
杨秉沉吟道:“此事并非没有应对之法,我觉得知州值此重要时机可以抬高粮价!”
马知节目光锐利的看向杨秉,一旁的幕僚也是失望的摇了摇头。
马知节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同那些商人沆瀣一气,官商勾结剥削民脂民膏,做一个贪图利益的唯利是图之人吗?”
“难道是你杨文瑜站的太高,看不见这民间疾苦不成!我亲眼见过灾荒之年的百姓,啃树皮,吃观音土,吃到后面,很多人被活活涨死。大街上横尸遍野,走几步就会遇到饿死的人,到更甚之时会有易子相食的违背人伦之事发生,这书中写的易子相食不仅仅是一行文字而已!”
他有上进枢密院的野心,可是他也是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若是杨秉是这般秉性,他定要上疏弹劾,以免绥德县百姓之上有这样一个贪官。
对于职责杨秉非但没有窘迫,反而笑着缓缓说道:“义安县的粮价一旦上涨,商人逐利定然会有一大批粮食涌入其中,这运输的代价并不低,到了那时供给大于需求之时,饥荒自然是迎刃而解!”
听到杨秉的回答,马知节也是醒悟过来立刻抵掌大笑道:“文瑜大才,文瑜有管仲之才啊!你的对策,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等还在为此头疼呢!”
如果说经济学雏形恐怕最早就是非管仲莫属了,经过一系列的经济改革得以强国,当然如今的经济还未被赋予这层含义。
杨秉对于马知节刚刚的指责并不生气,因为刚刚他愤怒的情绪恰恰证明了他是一个真正为了百姓着想的好官。
一旁的幕僚李相宁也是说道:“文瑜之才担任这绥德县知县一职,定然能够做好这一方父母官!”
当然马知节也好,幕僚李相宁也罢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决策,就对于杨秉的能力十分信任。
可至少证明了对方不是一个书呆子,只知读书不知变通的庸人。
这一点才是他们所看重的,能够想到这个想法,自然不是那种只知道一成不变,不知变通的文人能够想到的。
杨秉对于这有些过高的赞誉自然不敢当,拱手道:“不敢当此盛誉,不过是些急智而已!”
这管仲是什么人?当初如诸葛孔明也是自比管仲乐毅,以此作为目标他又有何底气应下。
马知节对于杨秉的这幅姿态十分满意,不得不说杨秉提出的应对策略乃是上策,当然这也是治标不治本,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延州的贫困。
比不得汴京以及苏杭之地,那里有常平仓里面有存粮,所为的就是遇见饥荒可以调拨赈灾。
当然真的闹饥荒,这常平仓能不能拿出粮食也是两说,镇守管理的官员无所事事,未免不会生出监守自盗之心。
马知节对于杨秉的态度也是大大改观,不因年少而再生出轻视之心。
与他谈起了延州的风貌人情,一旁的幕僚李相宁对此十分了解,甚至有些具体情况都是由他补充。
可是令马知节惊讶的是,杨秉说起延州地带竟然像是世居如此一般,不仅仅是地貌河道,还有风土人情都是娓娓道来。
他诧异的问道:“文瑜,我记得你的籍贯乃是杭州,为何这千里之外的延州你竟然如数家珍一般,比起老夫了解的都更加贴切!”
杨秉道:“我在汴京之时便喜欢读书,有幸进入馆阁得官家恩准,可以进出崇文院,其中有各州之地地理风貌人情的记载,所以便记在了脑中,还有时常也会从一些官员和行商口中得知各地趣闻轶事!”
一旁的幕僚李相宁都是惊叹道:“文瑜,可真是博闻强识!”
能够对于延州的风貌人情有如此认知,那么对于其他州地自然了解也并不浅。
马知节并不排斥读书人,他所厌恶的只是空谈误国的文人,杨秉的表现恰恰证明了他是一个注重实务的年轻人。
他当初折节读书,也是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
将绥德县交给如此一个有仁心,有才干之人手中他是放一百个心的。
他有些感怀的说道:“当初我曾听人说起有一读书人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在想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理想啊!”
“如今我觉得这个读书人能够做到当初所说的这番话,因为我见到了他的决心与能力!”
马知节所说的决心是,杨秉当初在无任何官员上谏之时,一个小小的六品秘阁修撰挺身而出,恰恰验证了他所说的为生民立命。
对于杨秉的态度此刻也是形成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一开始还是审视的目光,如今却是如同视为亲子侄一样。
到了离别之时,马知节说完了一番劝勉的话后一脸温煦的说道:“明日你启程离开,我会安排吏员相送!”
待杨秉彻底离开后,马知节依旧面带笑意一脸欣慰说道:“官家这是递来了一柄神兵,在此地就是来磨砺锋芒的!”
在他的眼中文采是其次,而是为政方面他在杨秉身上看到了作为宰执的潜力,这是一个有道有术的年轻人。
虽然此刻有些想法还尚且稚嫩,可是经历一番磨练后定然能够成为大宋能臣。
不过欣慰的同时也是有些忧虑,这边陲之地有多少人从汴京来到此地时都是一幅叫苦不迭的模样。
享受过歌舞升平,繁华盛景的东京,这荒凉贫瘠的西北之地还能够适应下来吗?
杨秉出了知州府,吴六看着若有所思的他问道:“郎君,可是知州不好相与?”
这官场之中,上官对于下官有成见影响可是很大的,所以有时候人情世故并不逊色于你的个人能力。
杨秉摆了摆首感叹道:“我只是在感叹为官一任之不易,还未曾赴任却是心中压力不小!”
底下小吏将杨秉所带来的礼品递了上来,马知节打开后感叹着:“这龙凤团价格不菲啊!可真是无愧于贡茶,真是佳品!”
一旁的李相宁抚须笑着:“原以为这杨文瑜会是一个迂腐不变通之人,可如今看来不仅仅不迂腐,相反这官场的“规矩”可是十分了解!”
杨秉在汴京上疏的时候,远在延州的马知节对于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将圣贤道理拿来办事的读书人。
可是如今到面可是刷新了对于他的印象,甚至连官场上的礼节都面面俱到。
……
他们倒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领略美景,杨秉赶着赴任,而马知节也遣派来了吏员相送,前来的可不是小吏,而是州署的勾押官还有押司官。
勾押官、押司官都是司署的书吏,他们多是老吏对于当地都是十分了解与知情。
两名吏员年纪都是约莫四十多岁,在瞧见了杨秉之时也被其年纪所惊倒。
虽然有些嫉妒对方如此年纪轻轻便能够担任一地知县,可是他们的姿态却是十分恭敬有礼的。
“我等皆是知州所指派,前来为杨知县所送行!”
虽然他昨日与马知州相谈甚欢,可是毕竟乃是他的上官,自然不会来这里亲自相送,派这样的老吏前来已经看得出他的诚意了。
否则若是对他不满意,直接派来小吏亦或是不派人前来,那方才是不给予他面子。
杨秉没有亲自出现,吴六也算是他的贴身随从拱手说道:“有劳了!”
在马车之上,杨秉攥着赵盼儿的手:“延州积贫之地,你与我同往便是与我一起吃苦!”
她的目光盈盈水光:“在汴京你是朝廷的官员,而我只是半遮面的赵娘子,可是在这里我是延州的赵娘子,你是延州的杨官人!”
她自然不是非要将对方从天上的鸿运拖入地下的泥土里,方才与她一起而是在这里没有人知道身份背景,他们可以去做一对令人艳羡神仙的卷侣。
赵盼儿知道杨秉的心中抱负,所以没有去逼迫对方现在便明媒正娶迎她进门,而杨秉想要光明正大的娶她进门,可是却无法跨越横绝在他们之间的沟壑。
他们之间是千山万水的近,和近在迟尺的远。
在她的心中欧阳旭说不出大是大非的理由来,也做不到仗义死节的勇气,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自私,而令杨秉去舍下自己的抱负理想。
杨秉看着她深情的说道:“盼儿此生我绝不负你!”
他擦拭着女子眼角的泪痕,她有些啜泣道:“我有些想念三娘与引章了,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收到我写的信件?”
她依偎在杨秉的怀中,在延州她的身边真的只有对方了。
当初在登船的时候,赵盼儿为了不要让孙三娘和宋引章担心,所以在客船上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往半遮面。
杨秉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宽慰道:“放心,她们定然已经收到了你的信件,我不会让你在此地陪我一辈子的。”
杨秉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簪子,这是当初与她一起在街上时,注意到过她的目光落在了簪子上。
那时本想买下给她一个惊喜,可是后来的事情迟迟没有合适的机会。
赵盼儿看见簪子的那一刻眼神之中绽出光彩来,显然是十分喜欢的。
她羞怯的红着脸,说:“你帮我戴上!”
这一路走来,如今冬雪消去,已经是百花凋敝,多是平原山川。
以杨秉的眼光来看,此处可以打造成守卫西北边境的壁垒,且延州民风彪悍未尝不能在此地训练出一支能战的精骑。
虽然还未上任,可是已然已经将自己代入了知县的身份,不过需得缓缓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