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他应该进入内院,而不是为这群孩子开蒙。
那是因为杜长风性情实诚,这学院之中虽然不比官场,可是也是你若是后退别人定然是步步紧逼。
别人觉得你好欺负,所以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也被他人所侵占了,只能在外舍给一群孩子开蒙,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乃是进士出身为一群孩子开蒙而觉得羞愤。
张方平一身丝绢儒生道袍,此刻正在书桉前挥豪若是往常那些学正进入后,定然是屏息静气的在一旁等候着。
作为山长就是这书院的最高领导人了,且在书院中已经任了有十年的时间。
那些夫子在见到山长泼墨挥毫的丹青画,这是一幅山水丹青画,一截枯枝,长河溪流还有山川小景,渔夫立于一叶扁舟。
见到一众人的到来,张方平将笔搁置在一边慢悠悠的说道:“发生了何事?你们竟然是一幅形色匆匆的模样!”
几人中一位年纪步入中年的学正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张方平面色严肃:“什么?你说杜长风与他那好友竟然将外舍的两名孩子带到了礼圣殿?”
这些人并不知道杨秉的面相,这杨秉虽然在东京文名煊赫,可是具体长得怎么样也是有无数的答桉。
有人说是一位长相木讷呆板的书生模样,有人说是翩翩少年郎,也有人说是一个皓首穷经的老夫子模样。
可明明当初巡街是不少人都见过杨秉的模样,可是大多数人观过杨秉的行文都认为句句精辟透彻,见识深远绝对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而若是注意去看,这张方平书斋中背后挂着一幅字,上面赫然是杨秉当初所做的《与师说》。
这并不是杨秉当初的原版,而是张方平誊抄下来的版本。
听到回答他立刻严肃了起来,这礼圣殿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乃是书院之中最为神圣的地方。
即使那些外舍孩子再顽劣,也不会敢跑到礼圣殿那种地方。
因为殿内石墙上镶嵌有石碑和孔子画像石刻,每个入学的学子都会来到这里礼拜至圣先师。
所以也顾不上所谓的云澹风起的气度了,和众人一起立刻离开了书斋向礼圣殿赶去。
吴六将两个孩子从手上放了下来,这个时候恰巧乃是授课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阻拦,有些学正拿不定主意也只能去请山长。
这两个孩子来到了礼圣殿,一下子就如蔫巴的茄子一样,他们再过顽劣也知道这里不能乱来。
只能跪在孔子画像前,而外面则有围观的学生还有学院学正。
汴京书院的山长张方平领着一众学正终于到来,这些原本围观的人也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出来。
而杨秉负手而立,而吴六高大的身躯站在他的身边,一些性情软弱的人都不敢轻易上前。
而张方平目光看了一眼杨秉的背影,然后语气严肃的质问起杜长风道:“杜夫子,你知道此地是何地方吗?”
杨秉缓缓转过身来,瞧见了书院的正主到了。
一旁的杜长风也解释起了张方平的身份,杨秉首先十分恭敬的作揖行礼。
张方平原以为面前的年轻人定然是一个狂悖之徒,不过来到礼圣殿后并无其他举止。
看起来也是一个稳重知礼的人,而山长身边的一些学正见到杨秉气度,也被一时所震慑没有出声训斥。
居移体,养移气如今的杨秉毕竟有了官身,即使他没有刻意摆出官员的架子,但是他的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已与普通士子截然不同了。
张方平道:“不知阁下将我书院的两名学子,带到这礼圣殿是何故?”
见对方也是知礼的人,自然也是心平气和的说起了道理。
杨秉道:“在场各位皆是经学大家,今日我便班门弄斧说一说圣人之言!”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圣人言做学问之前,先修德行这才是人的根基,今日我在街上见这两名学子,对自己夫子毫无敬重,对于我们的训斥反而嗤之以鼻,所以我觉得各位夫子的教育也仅仅是口头上仁义道德而已!”
“绝对不是真知,所以学子并不会真的去践行!”
张方平乃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他的身上并没有沾染上官僚的习性。
面对杨秉的这番话,并不是急着去反驳而是思索一番后作揖问道:“不知先生口中的真知,与我尔等口头上教导的“知”又有何不同?”
张方平论年岁,看起来比起杨秉要大上许多,可是此刻却是以平辈相交。
杨秉同样作揖回道:“没有切身体验和感受的知,仅是闻见之知,而真知需要真切笃实的行和明觉精察的知相结合,方才是真知与真行!”
这跪在孔子画像面前的两名小孩,听见杨秉的言论只觉得不知所云,可是却又不敢乱动只能跪在那里。
而随着礼圣殿的热闹,使得那些内舍的学子下课后听见了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而那些学正瞧见了山长在此,也询问起了那些知晓前因后果的同僚,也成了围观的观众之一。
而就在此时,在人群之中有一位身着襕衫士子在拥挤的人群中高呼道:“阁下所言,可是当今杨修撰所提出的格物之知?”
“我曾有幸在半遮面,听起过杨修撰的讲学!”
众人离得很远,所以杨秉的面容也看的不真切。
杨秉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想着继续隐藏身份,于是索性道明身份作揖道:“在下杨文瑜,我所说的正是格物致知的道理!”
一下子原本仅仅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
莫要在东京小瞧了名人的效应,杨秉的名声是在一步步的放大,他未曾取得功名前便有一篇《与师说》在汴京小范围的流传开来。
如张方平书斋中,有誊抄的版本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后来他是整个东京最为年轻三元及第的状元,这是读书人眼中最高的荣耀。
在云山楼,他与整个大宋如今最会填词的柳七相争,对方留下了:“他人之词,词才也,杨秉之词,词心也。”
一首鹊桥仙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又成了多少词人口中不断吟诵为之心折的句子,在萧相公府上面对折辱写下了那一篇《六国论》,让多少人读起来都觉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在这些士子听闻杨秉的身份后,不知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甚至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都不知道那个木讷的杜夫子,竟然会与名满天下的杨文瑜会是至交好友。
杜长风就是如此一个人,他与杨秉相交是因为他的品行和才华,而不是外在的那些虚名以及地位。
是真正的做到君子之交澹如水,这也是杨秉会为其出头的缘故。
张方平得知了杨秉的身份,也是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过来。
他作揖说道:“受教了!”
他自然需要作揖回礼,他自然不能如此坦然受之,否则第二天他轻慢的名声就传了出来。
他在来路上就了解了汴京书院的山长身份,这可是真正的一位前辈。
且从杜长风语气中的推崇,也大致可以猜出对方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虽然杜长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如欧阳旭,大部分时候眼光都是不错的。
他自然没有想着在这里再进行一场讲学,他如今有官身在身不同于以往。
朝廷是最为忌惮,为官在任的时候讲学着书广受门徒了,即使如今再得官家恩宠,他如此做也会受到忌惮。
毕竟上一个如此做的还是西汉时期的董仲舒,以经学来订国策。
当然以名望跻身重臣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如今杨秉的根基太浅,如此作为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
等到他有一定根基之时,他所积累的名望便会助他一臂之力。
有种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意味在其中。
(此处的安石是指谢安,不是王安石)
对于杨秉当初提出的言论,张方平有些耳闻不过他更喜欢对方的行文,但是不认同对方提出的言论。
之所以说是言论而不是学说,因为在他看来杨秉所说的外传甚广的那些只不过是学说的雏形而已。
张方平听到杨秉的话,知道了对方此行的目的。
他不仅仅因为对方的身份而认同,而是杨秉所说的那些话而认同。
他自知太过忽略于外舍,而将所有精力投入在了内舍之中。
杨秉在诸多士子的拥簇下离开了礼圣殿之中,他如今的名声已经够了,不需要特意在此扬名。
在山长的邀请之下来到了他的书斋中,刚刚进入便看见了墙上挂着的那幅字帖。
张方平笑着抚着银须说道:“杨修撰之文吾甚爱之,不过唯独有些可惜的是,好文却是无好字相搭!”
“我听闻柯相公曾言这等好字加上这等好文,天下何人出其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