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夏江步步紧逼,摆明非要让萧景琰开口。
蒙挚大急,欲待再次拦话,又怕做的过于明显适得其反,正束手无策时,靖王已一顿首,对着梁帝萧选字字清晰地坦然道:“儿臣有异议。”
“你……有何异议啊?”大梁皇帝拖长了的调子听不出喜怒,却也没有多少善意。
誉王微微低头,努力摆出自己此时不在的样子。
他当然乐意看到靖王萧景琰因为此时遭到皇帝的犀利一击,但谷雨和谢玉都告诉他,萧景琰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夏江未必能动得了他。而且让着两人争斗一番,他誉王高坐钓鱼台,做看成败,岂不美哉?
靖王再次顿首,回道:“儿臣以为,无论当年的案情究竟如何,那毕竟都是皇室之痛,朝廷之损,应该是祸非福,何至于如今提起来这般津津乐道,全无半点沉郁心肠?夏首尊行事一向以铁腕厉辣着称,实在是令人佩服,但如今父皇治下又不是乱世,重典二字岂可轻提?至于什么是兴国之道,什么是亡国之道,远了说有历代圣贤着书立言,近了看有父皇圣明在上,夏首尊却单问我对不对,我怎么敢答?”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这个靖王走上前台没几天,居然如此健谈!
果然进步很快!
难怪谷雨和谢玉都让我等等看。
也不知道夏江这个老狐狸,行不行。
夏江呵呵笑了两声,道:“陛下面前议事,政见不同是经常的。殿下如不赞同我的提议,尽管否了就是,何至于这般辞气激愤?莫非我刚才有哪句话刺到了殿下,惹您不快了?那老臣这厢先陪个礼吧。不过您刚才说什么‘无论当年案情如何’,老臣就有些听不懂了。此案是陛下亲自逐一审定的,一丝一缕分毫不爽,莫非殿下直到今日,还没有分证清楚吗?”
其实这时靖王只需解释几句诸如“并无此意”啦,“不是对当年案情有什么异议”啦之类的话,事情也就扯开了,夏江再是元老重臣,毕竟身为臣属,也不可能非揪着死追滥打。
但是靖王毕竟是靖王,十三年的坚持与执拗,并不是最近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可以磨平的,甚至可以说,正是近来陆续发现的一些真相,使得他心头的愤激之火烧得更旺,所以此时此刻,虽然他明知表面上爱听不听的梁帝其实正等着品察他的反应,但要让他无视自己的真实内心说些圆滑献媚的话,萧景琰实在做不到。
“当年的事情如何发生的,我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奉旨出使东海离开京城时,祁王还是天下景仰的贤王,林帅还是功勋卓着的忠良,赤焰军还是匡护大梁北境的雄师,可当我回来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成了逆子、叛臣、罪人,死的死,亡的亡,除了乱坟与灵牌,我甚至连尸首也没有看到一具,却让我如何分证清楚?”
“原来如此,”夏江声色不动地点着头,“原来在殿下的心中,只要有贤王的德名,有震主的军功,有兵将如云的雄师,就可以谋逆了吗?”
在夏江这句恶意的问话之后,蒙挚尽最大的可能向靖王使着眼色,暗示他冷静一点。
可是已经沸腾起来的热血很难瞬间冷却,当此生最深最痛的伤口被人碾压在脚下时,三十二岁的萧景琰实在无法让自己就此隐忍,他等着夏江,正要开口。
便在此时,一直隐身状态的谷雨上前一步,径直从萧景琰和夏江中间走过,甚至还用手轻轻的推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骑兵陛下,臣弹劾悬镜司首尊夏江擅用皇权,大逆不道,用心险恶,请陛下重重治罪。”
此一言而出,直接把武英殿的众人给惊住了。
什么,夏江擅用皇权?
开什么玩笑?
谁都知道皇帝对权力抓的很紧,不管是皇子还是大臣,都只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行事。
即便是行事看似百无禁忌的谷雨,身为巡防营大统领还主持什么海贸,但实际上他身上还有一个定海伯的爵位呢。
夏江此时被矛当着面在皇帝面前弹劾,虽然不明白此时他掺和什么,但也不能不管,急忙道:“谷大统领,你此言何意?陛下面前说个清楚,我什么时候擅使皇权了?你莫要血口喷人。”
梁帝萧选也是一脸疑惑:“谷爱卿,夏江什么时候擅使皇权了?”
“回陛下,就在刚才。”谷雨开口道:“靖王和夏首尊正常的殿前议事,政见不同是经常的,但是夏首尊却突然咬文嚼字,歪曲靖王本意,令人厌恶。这分明是在搞文字狱,陛下,文字狱是为钳制舆论,以诗文着述触犯禁忌为由而施的刑律,因为事关士人名誉,自古以来是皇权专属,只有皇帝才能决定是否推行文字狱。此时陛下并未表态,夏首尊却敢对堂堂亲王玩弄文字语言的游戏,难道夏江是奉圣命故意挑衅靖王吗?”
此言一出,梁帝萧选眉头皱起。
誉王萧景桓微微疑惑,不直到谷雨为何要帮靖王。
靖王萧景琰也有些奇怪。
我和你很熟吗?
你帮我说话?
夏江却无暇多想,赶紧跪向御座:“启禀陛下,老臣并无他意,绝无擅使皇权之意,请陛下明察yongxiliang。
“罢了罢了。”梁帝萧选摆摆手。
身为老权术大家,萧选看的明白,夏江在试探靖王萧景琰对于赤焰一案的反应。
而且萧景琰的怒火已经在爆发边缘了。
是谷雨突然插入,打断了这一切。
显然,谷雨是在帮靖王。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有什么目的?
想到这里,萧选又缓缓开口:“谷卿,你言重了。夏卿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臣其实也知道夏首尊不是这个意思。”谷雨微微一笑:“只是臣觉得,夏首尊故意挑逗靖王发怒,伤的却是陛下的心境,临近你那管,天气寒冷,陛下若是因为发怒而有损龙体,不知道是该怪不懂事的儿子靖王呢,还是该怪始作俑者夏首尊呢?所以臣打断二人对话,只是为了让陛下安静,说起来,臣觉得自己实在是用心良苦。”
此言一出,旁人都愣住了。
都用一副惊呆的眼神看向谷雨。
陛下面前,你居然敢这么没正经?
梁帝萧选也是愣住了。
你谷雨才二十岁吧?怎么感觉你比柳澄那老狐狸还老?
就在此时,一直侍立一旁的高湛突然捂住了嘴,嘿嘿笑了起来,见萧选看他,忙努力摆出不笑的样子,继续侍立不动。
但是这个举动,顿时让萧选心情舒畅了。
对啊,十三年前的旧案,犯得着看景琰什么反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