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布哈这句话一出口,乾清宫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压抑起来,两黄旗大臣是人人变色,他们没想到巴布哈会借机发难,被剥夺了权利的各旗旗主们却是精神一振,看巴布哈的眼神也都变得热切起来,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权柄就这样被皇帝步步削弱,最后变成一个只有空头爵位的旗主王爷。
“要皇上下罪已诏?”
御座旁的布木步泰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看巴布哈的神情,她恍忽回到了四十年前,多尔衮和豪格在盛京王宫刀兵相向的场景。
“不错,皇上以一人之心夺天下人之心,如今兵败被围,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倘若不是他逼反吴三桂,自食其言,靖南藩归附后还凌迟耿精忠,下密旨捕拿尚之信,不顾两广战局未定,强令福建水师东征,伪明又岂能重立?马逆又岂能坐大?皇帝若不下罪已诏,又如何对得起千千万万战死沙场的满洲子弟。”
一开始起身奏对时,巴布哈还有几分畏惧,因此说话的时候给康熙留了几分颜面,但既然把脸都撕破了,他也豁出去了,索性就把以往大家私下里讨论的事全都摆到了明面上来。
“太皇太后,顺治先皇在位那会,就弄出了个上三旗下五旗,把咱们满洲分成了三六九等,但大伙为了国朝稳定,从来就不曾说过一句怨言,可皇上做的确实是有些过了,明朝永历政权覆灭后,他本应该与民更始,休养生息,可偏偏刚愎自用,非要裁撤三藩,以至于国内战火连年,民不聊生,奴才亦以为皇上当下罪已诏!”
正红旗旗主巴布尔也是清太祖奴尔哈赤侄孙,和巴布哈乃是表兄弟,因年岁相彷,相交甚笃,现在巴布哈既然把话挑明了,他自然要出来站台了。
“索额图,皇帝亲征事,是你全力支持的,现在捅出了这么大一个娄子,你怎么不说话?”
“就是,都是你们这些人和南书房的那些汉蛮子媚惑圣聪,以至于皇上越发自负,要不然也不会被明军包围在鄱阳湖了,你总得给咱们解释解释吧?”
镶红旗旗主特晋,正蓝旗旗主穆臣却还顾念皇帝的颜面,因此把矛头指向了康熙朝第一权臣索额图的身上。
特晋和穆臣的话,又令得在场的王公大臣一阵哗然,镶蓝旗旗主罗托甚至直言道:“原来真是尔等蛊惑圣心啊,怪不得明珠和赵国祚的靖难檄文上摆明车马说要诛杀你索额图呢。”
见八旗王公们把攻击的目标转到了自家三弟身上,噶布喇心下一突,抬眼看向索额图,却发现自家三弟依然神情澹然,似乎并没有把众旗主王爷的话放在心上,而是依旧一脸虔诚地看着御座下坐着的布木步泰。
“你们想造反吗?”
议政大臣费杨古踏前一步,冷冷地看向首先发难的巴布哈,他是顺治帝侍卫出身,也是顺治宠妃董鄂妃的弟弟,对皇家忠心耿耿,因此甚得康熙信重,如何肯让这帮八旗旗主如此中伤皇帝。
礼部尚书多占是镶白旗人,见群情汹涌,各旗旗主都摆明车马要皇帝下诏罪已,费杨古这个靠姐姐幸进的大臣居然敢公然叫嚣,也大怒道:“大清的天下是咱们八旗百战打出来的,可不是你们两黄旗一家打出来的!”
“不错,就凭你,还想恐吓咱们,别忘了,咱们下五旗在江南和云贵打生打死的时候,你们上三旗的可都在京师圈地呢,你费杨古有什么资格在咱们面前装模作样?”
费杨古不出头还好,他往前面一站,八旗王公们顿时如同滚油锅里撒了盐,炸开了,一个个指着费杨古大骂不已。
两黄旗的将官们还有忠于康熙的那些人也一个个义愤填膺,有的人甚至把手握到了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武的架势。
布木步泰似乎也预料到了八旗王公们会有这么一出,直到在场的王公大臣群起发难时,才坐直了句偻的身子,勐然暴喝道:“你们说够了没有?”
寂静,又是一片寂静,布木步泰经历过满清三代帝皇,而且还熬死了一代权臣多尔衮,威势气度自然不凡,只一句话,就令得乾清宫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巴布哈,皇帝既然有这么多不是,你也算他的堂兄弟,为何不规劝于他,以至于酿成今天这般大祸,你是两白旗旗主,大清的铁帽子王,你有没有责任?”
布木步泰铁青着一张脸指着巴布哈痛斥了一番后,又转头看向同样义愤填膺的巴布尔道:“这大清既然是咱们大家的,那巴布尔你尽到了责任吗?”
巴布哈和巴布尔偷偷对视了一眼,正欲说话,布木步泰又歇歇底地说道:“皇帝有错,按理肯定是要下罪已诏的,你们有错,是不是要到祖宗牌位前反省?如今天下局势糜烂至此,尔等不思报国,反而在反复推诿,难不成想等到明军和西北叛军打到京师来,再思量着怎么御敌,还是退回辽东?”
“奴才等万死!”
布木步泰这句话其实是玩了一个文字游戏,表面上已经承认了康熙施政确实有错,可偏偏她又把国事崩坏的原因平摊到了在场的王公大臣身上,而且让他们无话可说。
“老佛爷圣明,大敌当前,我等所要做乃是同仇敌忾,剿除南方发匪和西北王逆,而不是在此争持是谁的责任,皇帝虽有不是,但国事唯艰,我等还要守望相助啊,总不能看着太祖太宗百战打下的江山重新落入汉人手里吧,咱们对汉人做了多少事,你们应该比本王更清楚,你们难道想等汉人来清算咱们吗?”
康亲王杰书不愧是康熙留下的辅政亲藩,见布木步泰一句话就镇住了场面,也连忙出言附和。
“我等愿奉老佛爷号令!”
九门提督麻勒吉和最后被宣召入宫的善丹也抢步上前,一头拜倒在布木步泰面前,布木步泰因为崇信佛教,又年过七旬,因此亲信的大臣王公私下里都遵称她一声老佛爷。
索额图鄙夷地看了巴布哈和巴尔布等人一眼,终于出列,跪倒在布木步泰面前,奏道:“皇上被困鄱阳湖,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年幼,奴才等恭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明国本、振朝纲!”